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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者归来-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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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车在沥青路上驶过,发出如雷鸣般的轰隆声,向阿卡迪亚驶来。
苟君沛
几个士兵帮他从货车后面的车厢中跳下来,然后默默地带着他进入一栋汉白玉色的高楼。楼里都是深深的方形窗户,为整幢大楼平添了一种威严感。他问这些军人要带他到哪里去,但是他们都不回答,所以他很快就不问了。
进入大楼之后,士兵把他带进一个小房间后就离开了。房间中央有一张床,像是医院里用的那种。他来来回回踱着步,不愿意坐下,因为这一路过来都是坐在车上的。
然后两名医生走了进来。
他们让他坐在桌子上,他坐定之后,他们便轮流在他身上这里敲敲、那里捅捅。他们还给他测量了血压,检查了眼睛,总之都是医生那一套。他们还检查了他的膝跳反射,抽了血,还有其他各种项目。他不停地问:“我在哪儿?你们是谁?你们抽我的血要做什么?我的妻子在哪里?”但是那两人对他的问题一概充耳不闻。
他们埋头检查了好几个小时才结束,其间拒绝回答他任何问题,甚至对他说的话都没有回应。最后,他发现自己已经全身赤裸,浑身酸痛,又冷又累。他觉得自己简直不像个人,而是个任人摆弄的物品。
“我们结束了。”一个医生说了一句,然后他们就离开了。
他光溜溜地站在那里,不仅寒冷而且害怕,眼睁睁看着大门关上,他又被关在这个房间里了。他连这是哪里都不知道,还要任凭陌生人的摆布。
“我做了什么?”他大声问,但是,只有空荡荡的回声在房间里陪伴着他。他感到如此孤独,仿佛来到了坟墓里。

哈罗德和露西尔两人跟平常一样,在前廊坐着。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天气十分炎热,所幸还有一丝西风不时吹过,否则简直让人无法忍受。哈罗德和露西尔两人不由得感到,这个世界还是有温馨的一面的。
哈罗德坐着,默默地吐着烟雾,尽量不让烟灰落在新的卡其长裤和蓝色工作服上,那可是露西尔给他新买的。平常他们总是要拌个嘴、吵两句,但是现在两人都沉默不语,只通过阴郁的眼神、动作和那条新裤子来表达一种不安。
自从政府发布了复生者不许出门的命令之后,住在教堂的威尔逊一家就失踪了。牧师说,他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是哈罗德对此有自己的猜测:过去几个星期,弗雷德?格林一直上蹿下跳,到处煽动人们的情绪,反对威尔逊一家住在教堂里。
哈罗德有时会回想起当年的弗雷德。曾经,弗雷德和玛丽经常在周日一起来家里和他们共进晚餐。玛丽总是会站在客厅中间唱歌,声音婉转悠扬,而弗雷德就坐在旁边看她唱,像一个孩子在漆黑孤寂的森林里,突然遭遇了一场流光溢彩的狂欢节。
但是,玛丽突然患乳腺癌去世了。肿瘤扩散时她还很年轻,根本想不到去做这方面的检查。这不是任何人的错,但弗雷德仍然很自责。后来,他就变了,现在的他跟当年的样子判若两人。但哈罗德还是记得,一九六六年那惨痛的一天,弗雷德陪着哈罗德一起磕磕绊绊穿过灌木丛,怀着共同的恐惧寻找那个失踪的男孩。
又是一阵风吹过,远处传来巨大的重型卡车轰隆隆驶过路面的声音。尽管建筑工地设在阿卡迪亚中心位置的学校那边,距离他们家很远,但那声音还是那么清晰可辨,就好像专门在向这对老夫妻宣誓着什么。
“依你看,他们到底在造什么呢?”露西尔一边问,一边忙着补一条冬天磨坏的毯子。现在这个时候,正适合把坏了的东西修补一下。
哈罗德还是一边吐烟圈,一边看着雅各布在橡树下开心地跑来跑去,斑斑点点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孩子正在唱歌,不过哈罗德不知道他唱的是哪一首。
“依你看,他们到底在造什么呢?”露西尔又问了一遍,声音稍微提高了一些。
“笼子。”哈罗德说着,喷出一大团灰色的烟。
“笼子?”
“给那些死人造的。”
露西尔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活儿,把毯子扔在前廊上,又把针线等工具利索地收进针线包里,叫道:“雅各布,宝贝?”
“怎么了,妈妈?”
“跑远一点到院子里去玩吧,到木兰花旁边的灌木丛那边去,看看能不能给咱们找到几颗黑莓?晚饭之后吃几颗最好了,对吧?”
“好的,妈妈。”
孩子接到了妈妈的最新指示后,把手中的木棍当成了一把剑。他像上战场一样大吼一声,然后朝着院子最西边的木兰花丛一溜烟飞跑过去。
“要待在我能看见的地方!”露西尔大喊着说,“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妈妈。”雅各布也用喊声来回应她,他挥舞着那把木头短剑向一排木兰树砍去。通常,妈妈都不让他跑得太远,甚至稍稍离开房子一点都不行,所以现在他特别开心。
露西尔站起来,走到前廊的栏杆边。她穿着绿色的连衣裙,领子上绣了一圈白花,袖子上还别着几个安全别针,因为她觉得待在家里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用到安全别针。她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个马尾,还有几绺耷拉到了眼前。
因为坐得太久,加上还要陪雅各布一起玩,她的尾椎骨又疼了起来。她呻吟着揉了揉屁股,微微叹了口气,觉得有些沮丧。她两手放在栏杆上,低头看着地面。
“我受不了你的说法。”
哈罗德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用鞋跟把烟踩灭,感受着胸腔中最后那团尼古丁慢慢消散。“好吧,”他说,“我不用那个词了行吗?我换成‘复生者’,虽然我还是不明白这个词能比其他说法好多少。你自己愿意人家叫你‘复生者’吗?听起来好像包裹被打回来一样。”
“你可以试着管他们叫‘人’。”
“但他们不是人——”从妻子的目光中,他明白现在不是讨论这个话题的时候,“他们其实是一类……特殊的人,就这么回事。就好像我们称呼某人为共和党或者民主党一样,就好像用血型来归类某人一样。”他有些紧张地搓搓下巴,感觉到有硬硬的胡茬。他有些吃惊,自己怎么会连胡子都忘了刮呢。“最起码,”哈罗德把没刮胡子的问题先从脑子里推出去,接着说道,“我们得有个词称呼他们,这样的话,说起来的时候就都知道指的是这群人了。”
“他们不是死人。他们也不是‘复生者’。他们是人,这是明摆着的。”
“你得承认他们是一群特殊的人。”
“他是你儿子,哈罗德。”
哈罗德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我儿子死了。”
“不,他没死,他就在外面玩呢。”她抬起一根手指,指了指远处。
又是沉默。空气中只有风声、远处建筑工地的声音,还有雅各布用木棍敲打水沟边那排木兰树的树干发出的咔嗒声。
“他们在给那群人造笼子。”哈罗德说。
“他们不会干这种事的,大家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对待他们。他们人太多了,不管你走到哪里,都会遇到这样的人,越来越多。虽然电视上那帮傻瓜的反应有点疯狂,但是我们确实对他们一无所知。”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叫他们‘魔鬼’,记得吧?”
“咳,此一时彼一时。我后来明白了,因为主告诉我关闭心门是不对的。”
哈罗德有点恼怒。“见鬼,你的语气就跟电视上的疯子一样,那帮人个个都希望在活着的时候就能自封为圣徒。”
“他们是被奇迹点化了。”
“他们没有被点化,他们是被传染了,被某种东西。你以为政府让他们都待在家里还能有别的原因吗?你以为咱们说话这会儿,他们在城中心那边造笼子还能有别的目的吗?
“我自己也亲眼看到了,露西尔,就是昨天我去城里买日用品的时候。城里遍布士兵、手枪、悍马、卡车,还有隔离栏之类的东西,满眼都是。隔离栏连起来能有好几英里长,全堆在卡车上,一摞摞的。那些身强力壮的士兵,只要是没拿枪的,都在忙着设置隔离栏。十英尺高,全钢的,顶端都是一圈圈的铁丝网。大部分隔离栏都架在学校周围,他们已经接管了整个教学楼,自从总统在电视上讲话之后,楼里就一个学生也没有了。我猜他们觉得咱们这个小镇子上没多少学生,不过这倒也是真的,所以让我们把学校搬到别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而这所真正的学校就要变成‘死亡’集中营了。”
“你还在开玩笑吗?”
“至少是双关语。想让我再说一遍吗?”
“闭嘴!”露西尔跺着脚说,“你把人想得太坏了,你老是这样,所以你的脑子总纠结不清,所以你连奇迹在眼前发生都看不明白。”
“一九六六年八月十五日。”
露西尔大步穿过前廊,一巴掌扇在了丈夫脸上。清脆的声音传到院子里,就像是小口径手枪射了一发子弹。
“妈妈?”
雅各布突然出现,就好像平地上冒出了一片阴影。露西尔全身还是抖个不停,浑身的血管里都充满了愤怒、悲伤和肾上腺素。她的手掌仍感到刺痛,一会儿攥紧,一会儿松开,一时间甚至不确定那还是不是自己的手。
“什么事,雅各布?”
“我要一个碗。”
孩子站在前廊的台阶下面,T恤衫在肚子前面兜成一个口袋,里面满满的都是黑莓,几乎要溢出来了。他的嘴巴也给染成了蓝黑色,紧张地撇成了一个弧度。
“好的,宝贝儿。”露西尔说。
她推开纱门,带雅各布进屋。两人慢慢走到厨房里,小心翼翼地,免得那些珍贵的浆果掉出来。露西尔在橱柜里面找了半天,翻出一只她很喜欢的大碗,然后和儿子一起仔细地洗起这些果子来。
哈罗德一个人坐在前廊,好几个星期以来,他第一次没有了抽烟的欲望。露西尔以前只扇过他一次耳光,那是好多好多年以前了。时间太久,他都不太记得到底为了什么事,好像是因为他说了岳母一句什么话。当年他们都还年轻,很在乎彼此的这一类评价,现在这种感觉又回来了。
他唯一能够确信的是,跟当年一样,他这一次犯了大错。
他坐在椅子上清了清嗓子,又向四周看了看,想找点东西转移一下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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