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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加强烈了。
父亲抛下我,一个人躲到屋里去看碟,走了。这是小萍离去后,又一件让我格外伤心的事情。这时,我也有些动摇了,考虑着是否要亲自观看那碟,重新开始这可有可无的人生。但我最后还是忍住了。我想看到,这场战争,究竟如何结束。
六、消失
我逐渐注意到,并不仅是女老板,在卖这种商品。还有很多的小店,也都寄售着它,像眼镜店、鞋店、服装店啦等等,甚至连卖酸梅汤的走街小贩,手中也握有几张。它也流入了戏院、舞厅和咖啡馆。侍者一见客人上门,便热情推销这个,可见其流行。
我在想,上海有多少人,江浙有多少人,沦陷区有多少人,大后方有多少人,全国有多少人,在做这笔生意,有多大的零售量,这使我好奇。但这方面的情况,在这战乱的世道,是难以知晓究竟的。
然而,我仍然注意到,报纸上渐渐出现了相关的新闻,比如,某某文化名人失踪,某某商界大亨消失,某某里弄几十个人失去联系。
随着人员的遁去,一些大的银行和工厂也一夜间蒸发了。有时,是一支军队,正在一线与鬼子作战,忽然,便无影无踪了。这很神秘,报纸说,那些消失的人,是潜入敌后了;银行和工厂是迁往内地了;而军队,苦战不降,英勇地集体阵亡了。但我不这么想,读者也不这么想。报纸在说假话,这谁都明白。大家见了面,便心照不宣地眨巴一下眼睛。
这样下去,或许,很快,四万万五千万中国人会全部消失。这使我不安,而又振奋。这是对现实的一种最顽强而最悲壮的抵抗。李宗仁将军所有的集团军加在一起,也抵不上这一张碟。
有时,我想着,如果其他的中国人都消失了,这么大的国土上,就剩下我和女老板,与无数的日本移民一起生活,那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形呢?不知道,碟屋的生意是否还会兴隆?
就在那个夜晚,我做起梦来,梦到我和这个比我大十几岁的女人,赤身,搂抱在一起。她的身体是那么的滑涩,像条带鱼。醒来时,我发现自己遗精了。我知道这其实不是我的真实想法。我很羞愧,觉得对不起小萍。
此后,我出门的时候,一方面防备着轰炸,一方面留意着路人,也许,我会邂逅那个神秘的赌徒。不知怎么,我能很清晰地想像出他的形象:中年人,中等个子,方脸盘,身板结实,腿虽微瘸,却会讨女人欢心,穿一身深色风衣,讲豪爽的北方话。我觉得我一眼便能认出他。我要问个究竟,他是怎么得到这东西的?
七、运气
一天,我去女老板的碟屋取货。快走到时,忽然觉出四周的景观有些异样。楼房的颜色和条理,或者说暗藏在时空中的几何结构,有一种说不清的奇怪,仿佛是晴天白日下陡现一片荒郊野坟。有轨电车和黄包车,都不见了。马路上的弹坑,如纸糊出。我猜想,由于人员最近消失得太多,新形成的历史于无意中,已把某只触角探入了我们的世界。
但如我所料,碟屋没有变化,女老板还端庄地坐在柜台后面,眉宇间闪亮着一层光熠。
“学生,你来了。”
我们交换了一个眼色,那里面有着对寻常世界的淡陌,及对我们在茫茫人海中相遇的欣悦。
“你今天好像遇到了什么事情。”我问。
“你来晚了。他走了。”
“他?”我心旌摇荡。我知道,她说的是谁。
“是的,他回来了。他是来收货款的。”
“你都对他说什么啦?”我竟有些嫉妒。
“没说什么,因为我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见着他,你知道我的心情么?他走了之后,我才像大梦初醒,明明是有许多话要向他说的。他是这乱世中,所有人都逃离时,惟一期待已久、能让人心情安定下来的友人啊。”
“那他说什么了呢?”我想,这间碟屋,在那人眼中,只是一个普通的寄售店。他一定见过许许多多这样的卖碟者,男人及女人。他其实不会把他们当作朋友。他只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
女人的口气中竟有了自豪的意味,她说,那人的生意,已做得很大很大,他在全世界卖碟。最大的买卖,是与政治家做的。世界上有许多前途无望的国家,它们与一流国家的差距越拉越大,根本无法奋起直追;有的国家被占领后,已无力抵抗,难以摆脱殖民。这时,他便怂恿政治家买他的产品,以使其国家和民族的历史,从头再来,碰碰运气。
交易一旦达成,便是整个国家及其人民返回到过去。既然,连这个国家都不存在于现世了,那该国的财富,又有什么用呢?于是,他便用一张碟,换取了一国遗世的财富。他的商品,就值这个价钱。
“其实,他是好人。若遇到穷人,遇到特别绝望的人,他是一文不收的。”
我的眼前忽然展现出一幅图景:明天,或者后天,我一觉醒来,去看世界地图,便看到,许多的国家,已经不存在了。它们就以这样的一种奇妙方式,以这样的一种苦心周旋,摆脱了入侵的强敌,摆脱了自己的无力。当然了,我也或会看到另一种情形:重新形成中的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不再是日本,而是菲律宾、印度或新加坡。
然而,中国呢?中华民国国民政府****蒋介石先生,知道这碟正在他的治下悄然流行吗?他是否考虑过推广它或禁绝它呢?
“但那又能怎样呢?”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女老板懒洋洋地说。
“是啊,那又能怎样呢?”我想到了小萍。自去年“八。一三”后,她便生死不明。随即我又想到了那个梦。我埋着头不敢看女老板。
“还是卖碟好。”她说,“影碟里的世界,比现实中的世界,要精彩得多。”
八、拯救
“他怎么弄到这碟的?外星人给的?”我终于提出了这个久久闷在心底的问题。
“不,是他自己发明的。他以前是个物理学家,因为批评政府,就被判刑。出狱后,便跑到国外。是他发明了这个。”
“了不起的发明。如果在和平年代,会得诺贝尔奖的。”
“他哪有得奖的心思。据他自己说,是专为了拯救中国而发明的。他还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呢。在转行经商之前,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用心理史学公式推算出,中国迟早会灭亡。为挽救国家,他就发明了这种‘时光碟’。战争开始前,他曾携它归国,向南京政府建议采用,但被拒绝。”
“蒋先生当然不相信国家会灭亡的。就算真的要灭亡,他也不会承认的。我说得对吧?”我像个大人一样说。
“你说得很对。当时,他劝告蒋先生,说据推算,中国的灭亡,已成定局,只有使用这碟,才有可能获得转机。概率论说,骰子掷的次数足够多,最后,赢的几率便会达到百分之五十。因此,如果使用‘时光碟’,让一切重新开始,让历史走上千百个来回,中国在此过程中获胜的机会,便会与列强一样,各占百分之五十。但是,如果不改变现状,就让国家一直这么下去,则只是灭亡的这惟一之途。要是你,该如何选择呢?”
“我不知道。但我想,蒋先生一定有他的主意。”
“蒋先生拒绝了。蒋先生不愿意,他认为那人太悲观了,说不定,还别有企图;而政府的其他人就更不愿意了。理由很简单──倒不是因为碟的发明者曾是持不同政见者。你想,做大官的,就算知道国家即将灭亡了,又怎么会舍弃已经获得的权力和地位,去重新开始一段不可预知的命程呢?这却与我们老百姓不同。他们只是在听说国家快要灭亡这个可怕的消息后,便纷纷把子女送到国外,自己则开始了更加放肆的贪污和挥霍。否则,你想想,我们这个伟大的文明古国,怎么会这么快就一败涂地了呢?”
女人清清楚楚地说着。我觉得她刹那间陌生起来。但她只是把无奈的心机深藏着,就像一片影碟,把大千世界的沧桑,不动声色地储存在盘中,等待时机再作播映。虽然,所有的只是影像罢了。
我忽然又想,国家之所以搞成这样,也许正是由于那人的来临,正是由于他的一句谁也无法证实的预言,而扰乱了人心吧。国家注定灭亡,这谁都会说。谎言的目的,便正是要让官员们集体****,开始腐败吗?如果是这样,则他的恶毒和阴险,可不是一般的。到底是赌徒啊。但我转瞬又觉得,这或许是我这样的年轻人的幼稚想法。
“你什么都看透了。”我故作冷静地对女人说,心中感到残酷。
“不是我看透了,而是我的丈夫,先前是国民政府的一名下层官员。六年前,他就说过,国家这样下去,注定要灭亡,结果被关入监狱,死在了那里。”
我定睛去看女人。她的面色像一枚透明的青果,渗出一丝妖气,却没有伤痛的表情。她就像在述说一件发生在几百年前的、与己无关的往事。这使我觉得她的记忆结构早已如同古坟中的死者,在腐朽的黑暗中收缩了,而她本人则修炼成了一个以播撒幻影为生的狐狸精。因此,谁又能肯定那神秘的商人曾向政府推销过什么呢?谁又能知道蒋介石先生拒绝了什么呢?谁又能证明这女人的丈夫真是一位忧国忧民之士呢?是的,一切都毫无证据。
女老板又说:“学生,这一切都是我们无法控制的。再说那人吧─…从此,他就开始在民间出售那神奇的碟片,也在世界上流浪。他富可敌国,但是,他都在澳门和拉斯维加斯输光了。如果不赌,腿再好一些,倒是个完人。”
九、孤岛
我离开碟屋,心情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