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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秉宸对大家的致意、寒暄,只是不着痕迹地点点头。就像还在他的部长办公室里回答下属的问候,还流露出些许的冷傲。也许他本意并非如此,那不过是一个过于自尊的人,对生疏的周边环境不由自主的戒备、自卫,或不过表示他并不输于那些社会名流。
吴为的几个朋友,担心他在完全不同的人群里感到冷落、不自在,没话找话地陪他闲聊:“听说您也是大学毕业的,咱们俩算是校友了。”胡秉宸回答说::我从来没读过大学。”
又一位朋友问道:“您都在哪个部门工作过?”
他等于没有回答地回答道:“好几个部门。”
旁边坐着一位被打过右派,坐了十几年牢的作家,语出惊人地说:“你们何苦喋喋不休地向胡先生问长问短,你们还看不出胡先生不屑回答吗?”作家红头涨脸地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可能有点醉了,不肯罢休,自视甚高地接着说下去:“作家是什么?都是人精,处理问题可能不如政治家老谋深算,但不等于看不出问题,不然还当什么作家!”胡秉宸就不光是君临臣下,而是龙颜大怒了。
回到家里,吴为问他:“你怎么对我的朋友一句真话也没有?”
他说:“要像你那样什么都对人家说,我于地下党的时候,早就没命了。”
“可现在又不是地下党时期,人家问你的又不是什么机密,你怎么就不能对人家说点儿什么?”
“我为什么要和这些不相干的人说那么多?”
“人家不过一片好心,怕冷落了你。”“什么好心!你那个朋友是坏人,应该再让他劳改二十年。”
在期待已久的亮相中,胡秉宸失败了。
几番经历之后吴为就知道,关于“反对个人崇拜在我们之间不适用,我永远跪在你的脚下”等等,不过是胡秉宸的即兴之言。人在冲动的时候,什么美好的话说不出来?
只有女人才会崇拜一个男人,而男人只能把玩女人,却不会崇拜一个女人。
于是吴为想,胡秉宸关于“英国人”的理论,不过理论而已。
而所谓的英国绅士,其实也像凡人一样鼠肚鸡肠、斤斤计较。英国人的优越感,对事、对人那种不着形迹的蔑视,难道不是品位最正宗的假道学?
12
胡秉宸虽然把占卜、堪舆之类看做邪术,但父亲对很多人的推算都很准确。他说的也不多,只一两句,点拨出最重要的人生转折。
最后,父亲抬起眼睛看着他说:“五十多岁之时,你有一步官运。”
然后犹豫了一下,带着些讨不再来的思虑,决断而又浅尝辄止地补充说,“也有一步桃花运。”他犹豫再三,终于没有说出胡秉宸有两次婚姻的前景。
胡家的男人,没有一个不是娶两房太太的,不是三个也不是四个,就是两个。至少在近两代都是这样,如果往上追溯,可能更是一番繁华景象。
父亲此时投有说出的话,在他与吴为热恋时由白帆点拨出来。在白帆的点拨之前,胡秉宸对胡家近几代男人的这一际遇,一直熟视无睹。
那一年,他大约二十七岁,健壮而又情欲旺盛,如果再不和女人睡觉,就会生病。
周围男性,几乎都是年龄相当的光棍,除了革命,人人还面临那个年龄段上迫切的生理需要。而他们的工作性质,又决定了他们只能封闭在一方窄小的天地,基层组织也没有考虑到这个天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也存在着一个生态平衡的问题。地下党里有个曾经留学德国的同志,可能受西方性观念的影响,谈论起性爱肆无忌惮,还自告奋勇地担当起协调的角色,不但向大家热诚宣讲手淫与健康身心的理论,还具体传授实践的方法:“用肥皂水帮助摩擦效果更好,下面那些工作点还有人主张用油,乡下照明不是用桐油吗?晚上熄灯后,桐油灯就放在床边,灯盏里总有剩油,伸手就可以蘸着。”
大家听了笑不可遏,胡秉宸却鄙夷地调过脸去,他与众人不大谐调的毛病,一直也没有得到彻底的改造。可这并不妨碍胡秉宸偶然消遣一番,既不用肥皂水也不用桐油润滑。想到肥皂水把裤档弄得湿漉漉、黏糊糊的感觉,挑剔的他从不予以考虑。至于桐油,还会在衣服上留下斑斑油污,很难除掉,更不可取。
但他认为手淫的办法绝对不可久用,长此以往,对男人的性能力可能还会产与不良的影响。
对周围一些来去匆匆、游击式的性关系,他也觉得不能尽兴,不能酣畅。在两性关系上,他还是相信中国传统的“采阴补阳”的说法,对稳定和长期的性关系,有看一种延年益寿的向往和解释。
恰巧胡秉宸这时需要一个烫头发、涂口红的女人,配合、掩护他的地下工作,领导上向烫头发、涂口红的白帆征询,肯不肯充当这个角色,她答应了。
以过去的观念,除了和柳彤、王局长那两档子事,白帆一生都称得上是听党的话的好干部;模范党员。不过柳彤和王局长那两档子事,用现在的标准看,除了对胡秉宸有点意义之外,对党,对他人,真算不了什么。没想到白帆在接受党的任务同时,还接受出这样一个意外,只看了胡秉宸一眼,就被这样一个男人震慑得不知东南西北。可她同时也遭上了她那一“劫”。
经过了延安的胡秉宸,对女人的概念已经相当具象,这和他到延安后就遭遇的一次恋爱有关…因为拿的是周恩来的介绍信,所以一到延安,他就住进了陕甘宁边区政府的招待所,在那里等待分配工作。这封介绍信不只让胡秉宸住进了陕甘宁边区政府的招待所,初次品尝到革命等级的滋味,使他起始就站在一条比较超前的起跑线上,也为他美好的革命前程做了铺垫。
招待所院子很小,一圈马厩似的平房,这种房子胡秉宸在家时是不屑一顾的。可是延安的等级,是革命的等级,很少人不迷恋革命的等级,正常状态下,那不也是衡量对革命贡献大小的尺度?
在那个小院里,他一头碰上一个平生从未见过,比小姑姑和老家的婶子更美的美人,一个从四川来投奔革命的女人。
他们一见钟情,马上就谈起了恋爱,但那场恋爱,与胡秉宸阅读《呼啸山庄》肘所向往的却又不是一回事。加之胡秉宸刚到延安,还没有学会工农干部与女人相处那套单刀直人的路数……四川美人识字不多,除了一起唱唱歌,没有什么可以多说,不过美貌弥补了识字不多的遗憾,照样让他热血沸腾,晚上睡不着觉。辗转反侧之中,他有一种焦躁得像是被烘烤着的感觉,思绪就翻飞得非常具体,不像和小姑姑的交流那样不着边际。在此之前,胡秉宸还真没有机会在女人身上多费心思。理工科大学,女性同学本来就少,即便有个把女性也谈不到风情,漂亮的女人本不该去学习那种枯燥的事情。多年后胡秉宸对吴为卖弄地说:“当时有个女同学很爱我,可我那时候对女人没有一点儿兴趣,后来她去了英国,成了一个很好的电气专家,前些年回国我还见到了她。”
那时吴为已经走出胡秉宸的迷谷,回他说:“那是因为她不漂亮。如果漂亮,你早就得手了。”
胡秉宸很不满意吴为的回答,他想:一个男人,一旦在一个女人面前脱去了衣裳,也就等于脱去了面具。然而他们不能结婚。当时延安规定女人不限,男人结婚必得符合“二五八团”的规格,缺一不可。
胡秉宸是一门也不门。不过早在读《空想社会主义》那本书的时候,他就批判、否定了绝对平均主义,认定等级在任何时候都应该存在,平均主义只能造就平庸和懒汉。
几天之后,四川美人就分配到抗大,等待分配工作能等多久?革命需要干部。她到抗大后,很快就和抗大一个大队长,符合“二五八团”的长征干部结了婚。胡秉宸和她的那场恋爱也就非常短暂,如同快餐。大队长常常向人夸耀::我的老婆全党第一。”
在鉴别女人美丽不美丽这个方面,阶级出身没有什么决定性的影响或观念上的差异。世家出身的他,和工农出身的长征干部,可以说是“英雄所见略同”。
解放战争期间,胡秉宸还不死心地打听过她的下落,听说离了婚。那时她不但学会了识字也学会了写字,离婚前还给丈夫写了一封信,那封信也写得相当有水平,她说:“你是个好首长,但不是个好丈夫。”
可要是让胡秉宸回头再把她找回来,却未必还能找回旧时的情怀。
在说完这些情况后,那带来消息的人又风马牛不相及地说道:“有一次打完仗,我找了个妓女一夜干了她四次。”似乎是一种注解。
顾秋水就没有胡秉宸这样的思想境界,他在延安的恋爱被上级领导活活拆散后,怪话连篇:“没想到在这儿连男人的鸡巴也分等级。不管到了哪儿,男人在鸡巴上的待遇,应该是一律平等的。”这个从小当兵的人,深谙军队就是等级运作下的机器,如果上级军官毫无缘由地抽他一个嘴巴子,他绝不会有第二句话,但男人睡女人的权利却不该分等级。
顾秋水对共产党的不满,可能也始自他的鸡巴遭受了不平等的待遇。
这种理由实在不能登大雅之堂,但怎能要求一个在军阀队伍里混了多年的兵痞,像胡秉宸那样考虑空想社会主义和绝对平均主义,并指望他怀有美好的情操?
延安使胡秉宸成长。不论在家的时候已然把一个少爷当得如何头头是道,还是像父亲那样已然是个有形有款的公子哥儿或是上了大学,都算不得成长。
从此,他对两性关系不再坚持《呼啸山庄》那种形而上的观点,甚至劝说那些不安于夫妻生活的男人:为什么一定要看女人的上面?蒙上脸,哪个女人的下面都一样。
胡秉宸领导的那部分工作,除了白帆和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