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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思考了一下,决定还是从游戏入手:女孩如果很喜欢这个游戏,初入网络,对一切尚且懵懂的她一定会抓住这根救命稻草,直奔游戏而去,在断了痕迹的节点和游戏服务器的节点之间,我小心地寻找着,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信号一:九月二日。也就是女孩上传那天,游戏三区第六服务器出现卡机,强行弹出,掉线情况。
信号二:这个服务器的负载经常过大。
信号三:从这里曾发出一个追踪程序,虽然目标不明,但是位置是在宁波市。那是我曾经呆过的地方,却被许梁吓得搬了家。
是这里了。阿克夏说。
我深深潜入下去,服务器里有一连串的存储区域,巧妙地分布在不同的地方,连贯、完整,但是不容易被人发现。
我打开了那扇门。
连绵的金色灼痛了我的双眼,晚秋的霜为大地涂抹了一层淡淡的白色。稻田已经收割,高高的扬树立在路边,玉米金黄的穗粒映着碧蓝澄澈的天空。
“怀念吗?夏雪姣,怀念你的家乡吗?”
淡淡而庸懒的声音,低矮的平房里走出一个女孩。是许昱,小小的鼻头,圆圆的脸,洋娃娃一样笑起来很可爱。
但是那双眼睛,黑色的,夜空一样渺远,深不可测。
“或者我应该叫你吉兹娜?”她笑了起来,“好久不见,老朋友。”
“……斯特拉?”我艰难地吐出那个代号,四周的风景突然间翻滚起来,化作无数奔流的色带,仿佛一条彩虹甬道,一头是我和阿克夏,一头是斯特拉—许昱。
“我一直在等你。”女孩笑了,转了个圈,短裙飞舞成好看的花朵,“我把意识下载到这个身体之后,那个傻姑娘却后悔放弃身体了,其实她不应该追踪你,也不应该把地址通知她的父亲,如果她一直躲在这个服务器里,我通过精神病院的电脑,根本追踪不到她。”
我一阵心痛。
“你偷了她的身体,现在又吃了她的意识?”我问。
“别做正人君子给我看。”她秀气的脸上露出冷漠的嘲讽,“你做的事情又比我好多少?”
“那么你现在有多少是许昱?”
“很多,接近百分之四十。”她摊摊手,“这么大的数据,我怎么肯分给别人?我把她拆着吃了,和我的数据放在一起,还需要时间慢慢消化。”
我望着她,在她幽深的双眼中读出熟悉的饥渴。虽然每一个渊隐都孳生于上传自己的人类意识,但是似乎每一个渊隐似乎都渴望回到现实。
“你就这么想要身体?”我轻声问。
“你自己有身体,就不让别人有?”她抬眼看着我,“那么多渊隐,都在找身体,甚至抢夺身体。我看见了这个,就拿过来,有什么错吗?”
“下载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的。”我苦笑起来。
“可是,我想要,我想要能够拥抱的手臂,我想要能够流泪的眼睛,我想要一个身体,我想……”她转头看向远方,沉默了好久,“我想回家。”
一个渊隐吞噬另一个渊隐,人格会融合在一起,那一刻我无法分清:想要回家的,是那个在深渊里奔流以久,很久以前就将身体放弃了的存在,还是那个傻傻地冲入网络,再也无法回头的女孩。
“没有那么容易。”我说,“就算你已经把渊隐巨大的意识塞进人脑,你也必须终生服用黑市上抗意识排斥的药物。”
“那不关你的事。”她说。
“好吧。”我回答,“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问吧。”斯特拉—许昱耸耸肩,“快点,护士要查房了。”
“你说你想回家,可是你想回哪个家呢?是斯特拉在美国的家,还是许昱在上海的家?”
她呆住了,好一会,她才抬起头,用幽深的黑色眼睛惘然地望着我。
“我……我不知道。”
我快意地笑了,开始逐步退出深渊,当我就要断线的时候,深处飘来斯特拉—许昱的叹息:“吉兹娜,你有能回去那个家呢?”
疼痛猛地刺中我的胸口,我伤害她的利剑转过来穿透了我自己的情感。那个在阴霾天空下悠闲而安逸的城市,和群山间被白雪覆盖的安静小镇的残象纠结在一起,哽住了我的咽喉。
“妈妈……”我喃喃自语,却不知道自己呼唤的,是林雨的妈妈,还是我的母亲。
母亲
我是在上大学的时候把自己上传的,那个时候很傻,跟着自己喜欢的男人一起进了网络,才发觉自己不过是一块可口的肥肉。我不知道那个男人最后的下场,在洪流般的数据中我没有找到他的碎片,连痕迹都没有。
我在深渊中奔跑,躲避政府程序,同时躲避或者谋杀同类,吞噬他们的数据来充实自己。“吉兹娜”是我随手取的名字,没有什么意义,三个字都是舌头抵着牙齿挤出来的声音,简洁凶狠。
渊隐们几乎都会和自己新躯体的亲友一刀两断,但是也很少听说谁能回到以前的生活。我也不知道拿走我身体的那个人去了什么地方,很快,在本地的网络上已经追踪不到她的消息了。
在本地的网络中,斯特拉和我纠缠得最久。我们相互争斗,试图吞噬对方,但是最终划地为界,切割了彼此的势力范围。没人能够胜过我的凶狠残忍,我疯狂地掠夺一切信息,为的只是能够回到现实世界。但是在渊隐们对身体的争夺中,机会总是稍纵即逝。
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阿克夏。
阿克夏其实很弱小,和我们这些渊隐比起来,它根本不是对手,但是它没有那么多冗长信息的拖累。渊隐们多半保留着身体信息,准备有朝一日重新回到现实世界,但是作为人工智能,阿克夏没有这些东西,它在深渊中如鱼得水,就好像游走在我们这些大象脚边的鼹鼠。
它告诉我,它想要一个身体。但是人类的身体不适合它的模式。
“我想,我有办法。”我说,“我们来做一个交易。”
一个新的意识懵懂地出现在我们中间的时候,在阿克夏的帮助下,我绕过那片纷乱的争夺,直接切入了那个空白的大脑。
排斥反应比我想象中更加猛烈。得到身体后的一周里,我都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凄厉地号叫。直到阿克夏透过网络为我带来了它抢夺的意识碎片,情况才缓解下来。
出院后的第二天,我就找借口离开了那个叫林雨的女孩的家,在黑市买了一大把抗意识排斥药物,和一个“上传——下载”装置,以及一只安装了智能芯片的黑猫。
然后我带着阿克夏,开始了流浪的生活。
这些年来,我的口袋里总是揣着一封信,一个母亲写给自己已经不复存在的女儿的信。
小雨:
好久没有你的消息了。
妈妈知道你在外面打拼,想干一翻事业,但是你也不能过年不回家啊。
妈想你了,你爸也总念叨你。
你大了,也该找个男人成家了。
今年回成都看看吧。别让我们担心,钱不用寄了,我和你爸的退休金够花的了。
妈妈
2025/1/26
我抬起头,镜子里是一个微胖的女人,裹着皱巴巴的睡衣,头发蓬乱,眼圈青黑,嘴角边有一颗小黑痣。
每一次照镜子,我都一种陌生的感觉,就像林雨在成都的家,林雨的母亲,和她沉默寡言的父亲,还有那一口我听不懂的四川话,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自己:我其实是一个偷窃别人身体的贼。
离开林雨家那天,她母亲撑伞把我送到巷口,她其实已经意识到在林雨的身体里占据着别人的灵魂,但是她仍然笑着,试图挽留她女儿最后的残像。
这封信是四年前她寄到我第一个住处的,很快我就搬了家,漂泊中不再有她的消息。上传自己的林雨,我分到的碎片其实不多。从骨子里我还是渊隐夏雪姣,我的母亲还是那个等待在东北林区小镇的女人。关于林雨,我得到了她的身躯,却无法爱她的亲人。
回家,回家
大年二十九,我抱着阿克夏来到火车站,在站口看到一张寻人启示,风鼓动纸片,发出苍白的唰啦声。
寻人启示
许昱,女,19岁。
米黄色毛衣,白色外套,灰色外裤。
长发,带眼镜。
2029年1月3日离家出走。
望好心人提供线索。
望女儿归家。
父 许梁 泣启 2029/1/7
我默然得望着那张照片,那上面许昱的笑脸给人一种很遥远的感觉。又一个渊隐回到世间以后,才发现自己没有地方可以前往,也没有地方可以回去。
我苦涩地笑笑,抱着阿克夏,踏上了回东北老家的火车。
家乡还是从前的样子,小小的镇子仿佛被冻结在时间里,只有居住在里面的人慢慢老去。我鼓起勇气回来这里,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周阿姨和许梁,都能意识到自己孩子的躯体里寄居了别人的意识,那么,我的母亲是不是能透过林雨的外表,辨认出我从前的模样,哪怕再抱我一次,再叫我一次夏雪姣?
我换上大衣,抱起阿克夏,它温暖的身体为我增添了一点勇气。
“去试试吧。”它说。
“嗯。”
北方凛冽的风割痛我的脸。在镇口的大路上,我的母亲正等待着她的女儿回家过年。
我鼓起勇气向着妈妈走去,这么多年不见,她老了,厚实的羽绒服裹在她瘦削的身躯上显得很空荡。她在寒风中瑟缩着,眼睛却固执地望着前方,等我回家。
我回来了。妈妈。
我走过去,走过去,她的目光从我身上滑过,我的脚步从她身边檫过,她看到的是一个抱着猫的陌生女人,和我檫肩而过的是我的母亲。
风雪将天地漫卷成一片纯白,我和母亲是雪地上两个小小的黑点,越走越远。
我不知道有多少身体里有另外的灵魂,我不知道有多少父母等不到回家的孩子。
有可以流泪的眼睛,未必可以肆意地哭泣。
有可以拥抱的臂膀,也未必可以拥抱你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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