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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看见床榻上半坐起身的女子向门口望过来。
她撇了撇嘴,附在陆谦的耳边嘀嘀咕咕了一阵,便提着灯笼先行离开。临走时还交待着他,要快点。
那少女走后,陆谦将房门虚掩上,开始匆匆穿起外衫。
直到他穿戴完毕,云中秀始终都是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她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陆谦看着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随后他歉然地说道:“秀娘好生休息,账房那里出了点事,为夫去去就来。”
是了,每一个字、每一个动作都和梦里的一模一样。这样敷衍的语气,这样匆忙的脚步,这般急切地去见那个女子。
云中秀将头倚在墙上,垂腰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她干裂的嘴唇扯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曼如那里何时成了账房?”
这道清冷的女声阻止了陆谦前行的脚步。他回过头,微红的脸上露出一抹难色。
“如妹病了。”他说。
“我也病了。”她说。
陆谦僵在原地,迈出门外的脚,犹豫地又收了回来。
妻子自然是比表妹重要的多。他也知道,如妹这般唤他前去未必是病了,可是他想去,他要去。
想了一会,陆谦开口,方才那绵绵的柔情顿时消失,他的语气里还透着几分埋怨:“如妹刚失去双亲,此番来投奔我这个表哥,你做嫂子的不但不盛情招待,反倒生起那无端的嫌气!人家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在你眼里怎就成了那不知廉耻,勾引有妇之夫的荡妇?”他越说越激动,到后来竟是口不择言,直到说出“荡妇”两个字才住了口。
对上云中秀那不言不语的笑脸,陆谦有些心虚了,他轻咳一声,强装镇定地继续说道:“你病的这几日,如妹每天守在你的床头,人都瘦了一大圈。她心里自责,认为你这病都是因她而起。如今你已经醒来,我这做夫君的却不能像你一样不懂事,我这就去知会她一声。”
说完,他便拉开门,大步地快速地走出了云裳苑。似乎这里面住的是洪水猛兽,而不是他的妻子。
晚风徐徐吹起,不知过了多久,云中秀才侧躺下身。
她像个木偶般不动也不言,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就着敞开的房门向外望去,天色灰蒙蒙的,还没有大亮。她的眼神似乎穿过房屋,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其实,也不是很远。就在前方,就在穿过云裳苑,就在穿过花园的别院里……
正文 第二章 悔
一夜无眠。
云中秀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呆呆地望着门外。
是梦吗?不是吧。
否则梦里之事怎会如此真实地发生?
不敢相信,本应死去的她,竟然活生生地回到了五年前。回到了刚嫁于陆谦的那一年……
想到这里,她猛地坐起身。
父亲!
如果真回到了五年前,那父亲还没有死!她还可以见到父亲!
忆起父亲,云中秀不禁湿了眼眶。
若是她听了父亲的话该有多好,若是她听了父亲的话何至于会落的那般田地?
她本是太子太傅之女,她本应嫁给门当户对的贵夫。可一向胆小懦弱的她竟然第一次忤逆了父亲,只为了那个儒雅俊逸的男人。
她相信缘分。
满堂的男子,她独独看到了他,只看到了他。只一眼,就再也移不开目光。
眸若清泉,眼似繁星。
她当时就在想,那样的丰姿,只怕是仙人才会有的吧。
他是父亲的门生,是那种不得重用的门生。父亲说他城府深,会做戏,她不信。三番四次的考验下来也证实了她是对的。她更加沦陷,像是中了什么魔咒般,脑里心里只想着他,只想着非君不嫁。
非君不嫁……
她多傻,那人从未对她做出什么保证,什么誓言。可她就是相信他,毫无条件的相信他。直到现在这一刻她才懂了,正是那种若即若离的感觉,才会让她如此着迷。
太傅之女,京城第一美人。光是这两个头衔就足以让无数男人趋之若鹜了。
与其说她胆小懦弱,倒不如说她是深受东祺汉家文化的影响。女人的地位如此低。尽管她的父亲是当朝太子太傅,尽管她已身在男女地位近乎平等的南祺,可她依然遵守礼教。
饱读诗书,有美貌有才情又如何,她把自己隐藏的如此深。世人只道她是尊美丽的瓷娃娃,美则美,但却毫无趣味可言。
谁又知道她骨子里的清高?那些男人,那些或炽热、或惊艳、或迷恋的目光,她通通不在乎,甚至鄙视。
现在想来,她当时看到陆谦的模样,又与这些人有何不同呢。他心里该是鄙夷、不屑一顾的吧。
可是却不曾拒绝她。
为哪般?还不只因她是太傅之女,娶到她就可以平步青云。
奈何他错了。娶了她便是绝了仕途之路。父亲给她豪华府邸、万贯家产,却独独不给他名利。父亲的良苦用心她懂,她曾是感激的,她曾认为陆谦娶她绝不是因为名利。
奈何她也错了。
陆谦一直在心里记恨着她。因为她,他的仕途之路走得如此坎坷。因为她,他不能和心爱的人厮守。
该是她自找的,她成全他们。她对自己说,爱屋及乌。
他对曼如的爱不但没让她死心,反而让她对他更加迷恋了。她心动,她心碎,这种复杂的情感日日折磨着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生生将她血淋淋的心撕个粉碎。
直到另一个女子出现,那个能让他一步登天的女子。那个状似天真,心如蛇蝎的女子!
一箭双雕。
曼如死了,她是杀人凶手。
他明明知道,他明明知道的……
她曾以为是她拆散了一对苦命鸳鸯。所以他对她冷漠、淡薄,她从不怪他。她只怪自己,只恨自己没能早些遇到他,那个痴情的男人。
直到那一瞬间,她才明白。这男人本就是个薄情郎啊!
他不爱曼如,不爱郡主,更不爱她。
他唯一爱的只有他自己……
哭湿了枕头,哭湿了耳鬓的长发,云中秀急急起了塌。
不是梦!她相信那绝不是梦!
“巧儿!巧儿!”
随着她的呼唤,一名梳着双鬟的少女,端着铜盆快步走进了房内。
铜盆里的热水,徐徐地冒着白烟,少女将铜盆放到铁架上,拧了一把毛巾便朝云中秀的方向走过来。
“小姐,您又流了一夜的泪。哎……”
少女用温热的毛巾轻轻拭着云中秀红肿的双眼,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从她嘴里传来。
对云中秀这幅模样似乎是习已为常了。
坐在床头,任由少女摆弄,她有些责怪的语气非但没让云中秀气恼,反而让她的眼眶越发红了起来。她动情地唤着眼前的少女,似是许多年不曾相见一般:“巧儿……我的好巧儿……”
这丫头是她的贴身婢女,从娘家带来的。两人从小一块长大,表面上是主仆,实则情同姐妹,感情极深。
感情极深……
其实并不深啊,这样的情分却抵不过陆谦一句话。
他说,为夫有一极珍重的朋友瞧上了巧儿,你便将这丫头赠予他吧。
于是,她从了。
含着泪将巧儿送走,她告诉巧儿,对方是大户人家,送她前去是享福的。她甚至忘记打听那人的品行。因为她相信陆谦,她认为她夫君的朋友自然是不会差的。巧儿就算当个姨娘,也比在她这里做丫鬟要好得多。
是啊,她的想法又对了。那人,的确与陆谦一般,都是只披着羊皮的饿狼。
巧儿走的第三个月,她还记得连日的暴雨在那天终于放晴了。陆谦就这样走进她的房,漫不经心地丢下一句:巧儿吊死了,主仆一场,你前去料理下吧。
那语气,似是对她天大的恩赐。
她只当陆谦又是拿她寻开心的。她不信,她怎能相信那样一个玲珑的人儿,死了。吊死了,上吊自尽了。
怎样天大的痛苦,才能让忠贞护主的她了结了自我?她应该知道,她的死势必会连累将她送去的主子。
可她还是死了。
就是这样,就是太了解巧儿她才会心痛到无法呼吸。这是她第一次怨恨陆谦,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她还记得,她告诉巧儿,送你前去是享福的……
午夜梦回,每每在梦中遇见巧儿她都想问一句:巧儿,你可曾怪我、恨我、埋怨我。
回答她的永远都是一张摇着头巧笑倩兮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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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贵女
见云中秀哭的伤心,巧儿也跟着哽咽了起来:“小姐,都怪巧儿不好,巧儿的责任就是守着你、照看你。一个奴婢回什么家嘛!巧儿不该回家,不该的……
娘亲病危,小姐宽厚让她回家照顾娘亲。
这一去就是小半个月。
今早儿一回府,翠儿便拉着她,说夫人为了老爷带回府的表小姐好顿哭闹,气坏了身子,已经在床上躺了几日了……
话里话外透着埋怨。
接下来的,她再没听进去。打了热水,便匆匆跑来了云裳苑。
她家小姐她最清楚,说她为了姑爷子伤心,气病了,她信。可说她无理取闹那是打死她也不信的。
那翠儿定是听了姑爷子的话,故意说与她听的!这事儿要找个机会说与老爷听。
心念一动,巧儿连忙用手抹掉眼泪。她试探道:“小姐,不哭。您有好些日子没去看老爷了吧?今日天气正晴,回去看看吧。”
她话音刚落,云中秀便止住了眼泪。
她定定地看着巧儿,心里暗忖:这丫头又要去父亲那里告状了。或许就是这个原因,才让陆谦记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