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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以万计的朝廷军涌向山谷外的一片平原。
几乎同时,远方扬起烟尘,黑压压地人群从天地交接处涌现——叛军的主力,也正巧在这个时候赶到了。
宋天天指挥着众军在谷口附近集结,对面已隐隐成包围之势的叛军中则拥着三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家伙,两方就在这处平原上遥遥相对。
己方在刚刚那场埋伏中损失惨痛,人人脸上都满是悲愤,与对方所显现出的欣喜之色对比鲜明。
一方是哀兵,一方是骄兵,然而己方实际上的损失却与这悲痛不符:绝大多数的伤亡,都是那些新兵所带来的。
燕王领着一众卫队,无不得意地跨马上前。身旁一跟班还在那叫唤,“嘉希帝年少轻狂,治国无方,亲政六年便令国势衰落至此,竟然还年年受北国小辈的欺辱。天子无能,另立明君才是正道!尔等败局已定,还不速速弃暗投明。”全然不将宋天天看在眼里。
宋天天微微一笑,无比轻蔑,“一群叛臣贼子。”
此言激将之效甚佳,三王恼怒之下又领兵逼近了几分吗,战局一触即发。
宋天天不退反进,越众而前,“谁敢弑君?”
敌方许多士兵的脚步顿时便迟疑了。
就在战局要开未开之刻,远方却又是一袭烟尘乍现。
来人不久便近了,燕王欣喜万分地命人让开一条道,将来人迎到身旁,亲切地招呼道,“凌侄儿,我就知道你会来。”
此人正是淮王叶凌。
叶凌没看燕王,只是一直望着宋天天。燕王却毫不在意,呵呵直笑,“侄儿放心,既然有你领兵相助,我们今日便可以帮你报你的杀父之仇。”
宋天天本有些微变地神色,在对上叶凌这眼神之后,却反而缓和了下来。
他现在这眼神极复杂,复杂得令宋天天感到了几分熟悉,但又想不起曾在哪儿、曾在何人眼中见过此种神色。她只看出,这眼神里并不充满敌意。
“还不肯告诉我真相吗?”叶凌问。
宋天天一怔,正打算回答,出于谨慎却又多了那么点迟疑。哪知只不过这么一点迟疑,叶凌便已经不打算再等下去。
他提问时本就不指望能得到答案,很快便叹道,“罢了,我父亲的事情,何必非听别人说道?我自己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曾经教过我些什么,我自己知道便好。”而后转过身,终于第一眼看向了燕王。
燕王那一脸笑纹还没有展开,便听一声剑吟出鞘,不及反应,胸前便喷薄出一片血雾。
他惊呆了,叶凌带来的人马惊呆了,吴王和齐王也惊呆了,整个叛军都惊呆了,宋天天和朝廷军同样惊呆了——然而这因震惊而起的寂静仅仅维持了一刹那,很快,随着燕王的惨叫响起,叛军暴怒地向叶凌涌去。
叛军在这一瞬间几乎抛弃了宋天天,全部围向叶凌。
叶凌这小子居然没逃。换做任何一个人,此时一击得手都必定会逃之夭夭,但是他居然不逃!他只是持着那把剑,淡然至极地望着这群高举着刀剑面目狰狞至极地冲将上前地家伙,随手架着身边的那些攻击,甚至还有空冲着身旁尚未逃开的吴王齐王戳上两剑,令人看不出一点将死的惊慌和求生的欲望。
就连叶凌带来的那些兵,也全部被他丢在的叛军了外围。此时他们终于反应过来,一个个都拼命想冲进去救人。
“淮王忠义之士!”宋天天的反应也不慢,很快便喊道,“决不能让他死于逆贼之手!”紧接着就指挥着朝廷大军杀了过去。
局面一时间混乱至极,一眼望去层层叠叠全是人,战局中央的叶凌压根就瞧不见身影。
不知道是谁第一声喊出了一句,“为淮王报仇!”
叶凌带来了整整十万人,听到这一句都疯了,红着眼睛往里杀,也不求救人了,就是一个劲往里杀。这股子狠劲,竟然让那几十万的刚刚还如狼似虎的叛军都畏惧退缩起来。
朝廷军也不甘示弱,高喊着为淮王报仇的口号,得到了淮王军的倾力相助,杀起叛军来越发如鱼得水。
叛军群龙无首,腹背受敌,其中一敌还是群疯子,能撑得住多久?几个时辰后,能逃的都逃了,能降的都降了,剩下的那些全成了尸体,在地上堆了满满一片。
朝廷军这边开始清点战果,而淮王军还在拼命地往尸体堆里挖人。
叶凌那小子在他属地里的人望,可见一斑。
宋天天在一旁见了,也点了一些兵去,帮忙挖人。
她站在那儿看着。
叶凌死了,她的心中多是震惊,也有那么些可惜,却并无太多伤感,甚至于第一时间便是想着要怎么利用他来为自己谋取胜利。结果她胜了,果然异常顺利地胜了。
片刻后,尸体堆里被挖出一个血人,剩下那几万淮王军士们皆伏地痛哭。
宋天天听着其中一位大概是叶凌心腹的人哭喊出的几句话,才知晓了一个大概:叶凌在不久前,找到了他父亲生前与裴竹互相来往的那些书信。
这对从小就被以教导以忠义,并一直坚信着自家父亲是世上最忠义之人的叶凌而言,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或许就因为如此,这个执拗的小子,便选择了用生命来贯彻自己的忠义。
何必呢?
这种关乎于信念的东西,直到如今,宋天天也依然不太能理解。
她在短短刹那间想了许多,等她回过神来,也仅仅只过了一瞬间而已。
唤醒她的,是一声充满喜悦的狂叫。
有人上前去探了叶凌的鼻息,发现他居然还有一口气在。
这简直就是奇迹!就算叛军还未来得及置他于死地便陷入了混乱,在那种乱战的中心居然能留得这一口气,不可谓不是老天保佑。
宋天天忙喊了身旁最好的军医来为叶凌看治。
军医做了简单的医治,大致稳住了些伤势,但叶凌伤势过重,要想治好他,紧靠随军的这点物资显然是不够的。
宋天天顺势便问那几名叶凌地亲信,愿不愿意让她带叶凌回京城去治疗。
亲信们有一点迟疑。
宋天天紧接着说,“你们若是放心不下,也可在一路上跟着,护送着他入京。”
亲信们立马很高兴地同意了。
休整片刻后,剩余二十来万朝廷军,便领着剩余五六万淮王军,踏上了回京城的路途。
知道叶凌有救了,宋天天心中的欣喜不是假的,当然,在吃够了兵力不足的亏的现在,能顺手就多拉了几万军力在身边,才是更令她高兴的事情。
几十万大军凯旋而归,踏过山峦原野,进入了一座市镇。
宋天天高高地跨在马上,随着大军走过城中的街道,心中充满了大战告捷的欣喜,却未留意到被士兵拦在外围的那些平民眼中异样的眼神。
直到有什么东西飞过来,正巧砸到了她的头上。
是片烂叶。
宋天天愣住:她当了二十年皇帝,亲政了六年,还从来没遇到过被人扔菜叶这种事情。
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去找是谁扔了这片叶子,而是仔细思考着,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会被人这样对待的事情。
然而这片烂叶就像是一个信号,还未等她思考出结果,便很快又有许多东西朝她砸了过来。
叶子、鸡蛋,甚至还有石头!
她避过了一些,刚好被一块石头砸中了额角。
血迹从她额头冒出来,开始是温热的,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到她衣服上,却又感觉凉凉的。宋天天的脑子里是茫然一片,空空的,很久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做什么了?她还有哪里没有做好?为何她的子民会以这种方式向她宣泄他们的不满?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而不满?她还需要再为他们做些什么?
“陛下!”卫队拥上来护住了她,另有一些士兵拿着刀剑冲向了道路两边的平民。
等等!宋天天猛地回过神来,“住手!”
但是晚了。
只有几名士兵听从了她的命令,停下来没有动手。
另有几个人,拿着大刀利剑,捅入了平民们的身体,带出一湾鲜红血迹。
这些平民或许就是扔了东西砸她的那些,或许并不是,她不知道,这也不重要。
重要的仅仅是,现在这些由她所领导的士兵,杀了平民。
“杀人了!”开始有人惊恐地喊叫起来,喊叫声越来越大,平民们惊慌地四处跑动,拦在道路两端的那些士兵很快便再阻挡不住他们的冲撞。
受到了血腥味的刺激,这些刚刚还浴血奋战了的士兵们被轻易激发出了血性,更多人挥舞着武器对上了那些涌上来的民众。
“还不快住手!”宋天天赶紧重申她的旨意,“谁敢再动手,就……”剩下的半句话,她看着眼前的景象,却说不出口了。
已经有民众拿起了武器。
有各种农具,也有粗制的刀剑,一批手握武器的平民,出现了她的视野之中。
士兵们所砍杀出的那些血液,并没有让民众畏惧,反而激起了他们的愤怒。
随着一些呼喊声,越来越多平民冲回了房,拿着自己家里能用来当成武器的任何东西,又冲出来,攻击着那些士兵。
她还能让士兵们住手,不要攻击,只能挨打吗?
不,不能了。眼前这些已经不再是手无寸铁的平民,他们集结起来,手握武器,攻击着朝廷的大军——这已经是一群叛民。
宋天天望着眼前这仿佛起义般的景象,终于知晓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已经无法再试图制止,眼前的民众已经失去了理智,眼前的士兵也不会因为她一句话而放弃攻击。
就算她载喊再多声的“住手”,也已经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看眼前这阵仗吧……
一城中,不知道多少万的人,都在于她为敌……
当务之急,该是想想应该要如何安然走出这座城镇,安然回京。
宋天天深吸一口气,终于缓缓吐出一个字,“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