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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骇人的是,这沙滩,望不到尽头。
阮妗华转过头,不忍再看,咬牙死死克制住心里的颤抖和激荡。辉煌的魏宫下面,竟有这么大一个乱葬岗,实在是骇人听闻。
然而她却忍不住去想:这些人是谁?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会在这里?魂魄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能否超生……呢?
在这时,叶君垣忽然迈出了步子,向水的反方向走去,似要深入内部,沙地上铺的尸骨太过密集,一不小心就能踩到不知是什么人的骨头,阮妗华甚至能听到咔嚓一声轻响,在这寂静诡秘的地下皇陵,显得十分突兀。
她诧异地看着他继续在尸骨铺就的沙地上行走,一步一步,因为常遇到羁绊,所以走得缓慢,但是去势却是丝毫都没有停滞。他径自走了一会儿,忽的回过头来,道:“别发愣,过来,跟着我。”
“前面能走么?”万一有什么机关或者更加恶心人的场景。
叶君垣扯唇随意笑了一笑,道:“不走能怎么办?待在这里直到变得跟他们一样?”
阮妗华知道他在开玩笑,可是想了一想,还是忍不住一阵恶寒,她深吸一口气,跟着他的脚步,也迈上了这条路。当置身其中的时候她才发现,有些骷髅头里甚至还爬着一些细小的蛇,虽然无毒,与刚才那只完全不同,但在看到那些蛇从骷髅的眼孔洞里,甚至骨头里游走的时候,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她摸了摸手臂,觉得自己更加冷了。
地上的银沙颜色亮眼,触感细软,若非有这煞风景的尸骸遍野,大约……也该是个极美的去处……自己真是魔障了,竟然在想这些个毫无意义的东西。
然而这银白的沙滩虽在水边时看不到头,但却没想到,他们很快就走完了。
尽头,是一个大的惊人的空间,悬在空中的巨大棺材,昭示了它的身份——主墓室。
冰凉金黄的瓷砖平铺着,所谓平铺,竟是没有丝毫的缝隙,就像一整块儿直接从天外放置到这里一样,大气磅礴的高贵感,而最让阮妗华诧异的是,这瓷砖之上,建有亭台楼阁,雕栏画栋,辉煌至极。
阮妗华注意到,墓室正中,白砖铺的圆形池子,里面有黑红的土地,花叶繁茂郁郁葱葱,各色各样的名贵品种尽在此刻鲜艳绽放,池子的四周围绕一条人工河流,河水仍在流动,有拱桥于上,连接着一座极为精致的小亭子,亭中石凳石桌俱备。
墓室四方各有一个极为粗壮的柱子,恐怕十人环抱也是勉强,那柱子上刻着张牙舞爪的巨龙,龙身是金,龙眼为钻,仿若神来之笔,每一只都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腾云驾雾而出。
柱子上捆着粗壮的锁链,一根又一根缠绕一起,竟将一个巨大白色棺材,拴在了半空之中。
阮妗华已经惊的说不出话来。
这地宫辉煌奢侈,远胜于地上一切,哪怕是四国的皇宫,纵然奢侈如大燕,庄重如大魏,精致如赫靖,奇诡如古娄厄,也无一能与之匹敌。
因为生者所住,与死人所葬,本就天差地别。
死者逝去之后,倘若能住此地,恐怕是真真正正地如在仙境。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想今天开始能不能日更,要人有人留言鼓励就好了=…=
☆、不速之客
叶君垣没有她这么感慨,在她怔神的片刻已经走了上去,他与她不同,她什么都不知道,而他,却是早早就知道了这么个地方。
若是这里当真藏了如同锦绸这类大魏几百年来智慧的结晶,那么必然,还有更多,那些理应传承下去的珍宝,不该在此蒙尘。
无论……
叶君垣皱了皱眉,望向那高高在上的巨大棺柩——无论这大魏的开国皇帝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立下的祖训。
他走向连接花坛的亭子,那亭子修的精致,不大却别有一种娉婷的味道,无名无牌无题字,石桌蒙尘,然而桌上未尽的棋局,布局之精妙,对弈者技艺之精湛,却让人叹为观止。
对弈自古从来都是有学识者的挚爱,尤其是智者、谋者,全局而观,以谋略定胜负,所谓步步为营,一提子,一落子,都是经过层层思量,后招在何处,先手是为何,谋定而后动,若逢好的对手,更是人生一大快事。
“这是一人在与自己对弈。”不知何时跟上来的阮妗华说道。
叶君垣讶异挑眉,看她:“从何所见?”
“看凳子,还有棋子。”
叶君垣仔细一看,果不其然,这石凳仅有三只,一只在棋盘侧面,另两只分布棋盘两角,而且在棋盘侧面的凳子所处方位的桌面上,有两只棋钵,左手边为白子,右手边为黑子。
确实像是一人博弈。
阮妗华坐在那人曾经坐过的石凳上,纤白的手拂过棋钵上的灰尘,缓缓执起一子,她目光凝在棋盘上,神色极为专注,然后叶君垣听见她几乎是惊叹的声音:“这棋局实在妙绝!生死皆在一念,明明已是死局,可是又偏偏各有绝处逢生之机,一念可使黑子反败为胜,一念又使白子攻城略地!太……”
叶君垣也懂棋,但他不懂谋。他只看出了死局,却不明白局势该如何逆转,更不懂下棋之人是如何,一步步,逼死自己。
因而听到阮妗华接下来的话,让他深深地感到困惑。
她在“太”字上戛然而止,杏眼圆瞪,似乎看出了什么,并且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她几乎是颤着声音开口:“下棋之人……恐怕已因这棋局而死……”
“怎么死的?”叶君垣转头就问。
阮妗华将手中棋子放回棋钵,叹道:“黑色棋子上有很多血……已干透了……恐怕是在与自己对弈的时候,殚精竭虑耗光了心力,吐血而亡……”
那人执黑子时,设局困白子,执白子,则布阵吃尽黑子,这棋盘战场上陷阱卓绝精妙,因此凶险万分,叫人防不胜防,然而这一切又是一人所布……所以一路地拆招设阵过关斩将,本来一场棋,再长也终有下完的一天,但这下棋之人太过心思缜密惊才绝艳,所以渐渐的,棋局走向完美,双方都是设下最好的局,引人入局,引己入局,不死难休……
真的是……逼死自己。
为谋者,一步一思量,一旦误入歧途,便难以解脱,直至困死。古之君王有谋臣在策,贵族子弟亦常养有谋士,出谋划策勾心斗角,这些都不是领导者该做的,因而需要谋者,为君谋天下,死而后已。
就像曾经的自己……
谋尽天下人,谋不得半分情深。
“这人钻了牛角尖,博弈而已,耗尽心力,何苦?”叶君垣摇头道。
阮妗华道:“我们是局外人,所以不懂,这人步步紧逼自己到死路,分明已是存了死心。”
“你是说这人是想自我了断?”
她摇头:“不是。”手中的棋子终于重重落下,引来“啪”的一声轻响,她用极为清澈的眸子看向他,眼里饱含的情绪让他不由地慎重起来。
“世间总有一种人,懂天文知地理晓人和,惊才绝艳无与伦比,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然而当唯一能束缚羁绊他们的东西消失,他们便会心死,他们的执念无人能理解,因为多智已成妖,该如何再好好活于天地间?”
叶君垣不由沉默。
多智成妖。
阮妗华也不再说话,她又执了一子,接着下棋,每一步都慎而重之,她似乎并不打算保留下这绝妙的棋局。
叶君垣眸色沉沉,看着她下棋,看着黑棋被步步逼入绝境,白棋占据了半壁江山,扯唇一笑,不破不立,不纠于死路,原来她也堪称谋者。
棋局之胜负他并不关心,反而他对这个巨大墓室所藏的东西更感兴趣,他望向远处恢宏的建筑,那里就像一个皇宫的缩影。帝王所葬之处,连死都不愿意抛弃皇权么……魏尤此人……这个只在史书民间传说中被提及的魏国开国皇帝,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
史书所载,秦胡合年间,皇帝昏庸民不聊生,秦国危殆,内有狼子野心之人挑拨离间,外有燕国骑兵虎视眈眈。
***
秦胡合二年八月三十日,燕国骑兵攻至秦国国都,秦帝陌耶逃往古娄厄遗址,途中被燕国奸细所害。
同日,秦国郡马唯侑率五千禁兵抗于燕国,以勇悍和智谋大退敌军至国都三十里外,陌桑王府谋士元鹤献离间计,燕军将领不合,分营而扎,当夜燕军驻扎之地火势漫起,两处营地共十万大军,被逐个击破。
秦胡合二年九月八日,陌桑王暂行皇职,管理国家大事。
秦胡合二年九月十日,郡马爷唯侑受命领兵出征,一路势如破竹大破燕军。
秦胡合三年元月十五日,燕国大军退出秦国境内。
秦胡合三年二月二日,众臣举荐郡马唯侑为帝,陌桑王泰然让权。
秦胡合三年二月十五日,唯侑称帝,册封郡主陌嫣然为后,改名为魏尤,国号魏。
此时天下大势暂定,燕魏对峙,娄厄早亡,赫靖地处偏远,成三国之势。
——《魏史卷一》
***
叶君垣少时受的是魏国的教育,魏国的历史他刻在心上,那时候父皇宠爱母妃,对他也是十分上心,甚至到了想要立他为太子的地步,故而,有些东西,魏尘奕不知道,他却知道。
比如,魏国地宫。
他转头看了阮妗华一眼,见她还在专心于棋局,秀美的双眉轻轻蹙起,右手执棋,手指微曲置于下颌,左手随意搁在石桌上半握成拳,她此刻衣衫并不整洁,但是端坐下棋的模样,还是十分端正,亭亭而立,尊贵逼人,映在他眼里,更别有一番韵味。
也……像极了一个人。
他暗自笑了笑,这趟地宫之行,有这么个人同行,也算不错,救她性命,实在不亏。
“你下棋,我去去就来,等我。”
阮妗华未抬眼,只道:“好。”
叶君垣于是提起轻功飞身离开,去的方向正是雕栏画栋之处。
他转身离开的时候,没有注意到阮妗华额头沁出了些许冷汗。
更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