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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纯埋果核的幼稚状态呢?
“您说他幼稚?”“李翠莲”很不满意地望望我,然后忽然问,“您知道我为什么大热天也总戴着这手套吗?”我未及吱声,她已经褪掉了手套,啊,她缺失了右手的中指!跟着,她果然“快嘴”,告诉我她对老祁的理解:老祁埋果核,是因为他总觉得每个果核都是一条命啊,他这“惜命”的“癖好”,更体现在他几十年社会风雨里,对身边人们的态度。比如,20年前机关大搬家,她在参与抬办公桌的过程里失手,造成了这样的伤残,那时侯她还是花朵般年龄,这打击该有多大!谁还愿意娶她?正当她情绪低落到不想再活的程度时,有天老祁特意走到她跟前,跟她说:“这不算啥。心里啥也不缺,以后日子准甜!”老祁总是忍不住要凑拢“倒霉”的人跟前,撂下他琢磨好的话,有人听了他这锅炉工的话,没反应;有的听了当时感动,后来也就忘怀;但像她这样的,因为祁师傅埋下善意鼓励的“果核”而度过心理危机、人生困境、永铭心旌的,光单位里就很有一些。一位新近当选为工程院院士的,十几年前被诬陷,在食堂里吃饭都没人理,祁师傅就偏过去跟他坐一处,分香烟抽,跟他说:“黑煤烧红了才好看哩。”例子之多,怕要超过祁师傅埋过的果核……
送走了“李翠莲”,我没马上回书房,在渠边柳林里徘徊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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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临时摆动舌尖(1)
忽然接到30年前教过的一个学生电话,他说刚从牙科诊所回到家里,不知怎么的就想给我挂一个电话,问询了好大一圈,才得知我的电话号码,听到是我接听,他高兴得不行;我却有点懵懵然,不禁笑问他:“你怎么牙齿有了问题会想起我来?我可不是牙医啊!”他那边笑得更欢,说:“您还记得吗?有一回在课堂上,您出了一个问题后,跟我们说:谁也别临时摆动舌尖……”
我一时想不起来,他就提醒我,啊,我终于想起来了!
老实说,对于我在中学的教学生活,“文革”前的一段,比较愿意回忆,遇到教过的学生,也特别地有亲切感,“文革”中的一段,则有不堪回首的感觉,那时教过的学生遇到我多半热情洋溢,有的还真诚地跟我说:“原谅那时候我们不懂事。”我却往往还是宁愿把那些因为他们“不懂事”而造成的对我,以及对整个教师群体的从精神到身体的伤害,埋藏在记忆深处轻易不加检视。打电话来的那位,属于所谓的“小三届”,就是在因“文革”突然爆发而滞留在学校的“老三届”都被安排上山下乡去“改天换地”,以及刚进校门课椅还没坐热就被匆匆打发到“生产建设兵团”“屯垦戍边”的“六九届”离校以后,到“文革”结束之前,进入中学的那几批学生。教“小三届”,一方面在“知识无用”的社会氛围里难以施教,另一方面,毕竟校园里的狂暴局面暂告一段落,像我这样的青年教师,也就尽量本着良心,钻些空子,争取多给学生一些有用的知识。记得那时上自习课,可温习的知识并不多,我就会去口头出一些问题,游戏似的活跃课堂气氛,或者用蜡纸铁笔刻写、油墨滚子复印——现在的年轻人怕都不认识这样的工具了——印出的篇子上会有一些浅易然而令当时学生觉得无比亲切有趣的问题,这些口头或纸面的问答都是不计分数,而且我跟学生相约“勿与外人道”的。有一回,我就问他们:“谁能准确地说出来,自己嘴里有多少颗牙齿?”一时竟无一人举手,我就接着说:“对自己的身体都缺乏了解,这怎么行呢?谁也别临时摆动舌尖,去舔着算牙齿的数目!”同学们全笑了,最后,我允许他们同座之间互相张嘴点数,得出数目,然后又告诉他们门牙、犬牙、前磨牙、臼齿的区别,让他们自己分析每种牙齿的功能。30年后打电话来的学生,在电话里回忆出更多的例子,比如我发给他们的篇子上,印出阴历初一到三十的30个格子,让他们在每个格子里画出当夜月亮的形状;又让他们把从自己家到学校的一路上所看到的植物,在“乔木”、“灌木”、“草本”的三个格子里加以填写;还有一回是问他们知不知道自己的10个手指的指纹有几个“箕”、几个“斗”,竟都从未注意过,于是我跟他们讲到群体的共同性和个体的差异性,讲到破案时指纹的重要性,等等。那30年后事业有成的学生在电话里对我说:“感谢您,能在那么个时候,给我们这样的启蒙,这些年老同学碰到一起,聊起来,都觉得那些看起来非常浅显、零碎、细枝末节的小知识,实际上在我们的青春发育期,起着非同小可的作用,我以为,那就是最原本的人文情怀的熏陶!”他的评价似乎是太高了,但他的电话引出了我更多的回忆与思绪。也是教“小三届”的时候,有一回一个男生干部对几个女生不出操跑步、跨越障碍“学军”非常气愤,对我居然准予她们休息更怒不可遏,有个本也该请假的女生则因为“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去参加了激烈的军训操练,裤腿里流出了经血,那男生干部竟斥责她“军训还揣瓶红药水,真是假革命”!这事情发生后,有天在自习课上我就问他们:“为什么你们有的被叫作男生,有的被叫作女生?”这问题一出口,不啻爆响一声惊雷,后来我自找台阶下台,课后“工宣队”领导找我谈话,还算理解我的动机“并非耍流氓”,但严正指出我那样做的效果是“腐蚀青年”,这就是30年前的世道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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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临时摆动舌尖(2)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河西是开放的空间,到处是革新的足音。但是朴素、浅显、本原而且似乎属于细枝末节的启发性知识,仍然具有魅力,比如洪昭光教授的养生讲座,会把许多人从对宏大的前提、深奥的理论、神秘的功法、玄妙的偏方的盲目迷信中一下子解脱出来,原来要想健康长寿,首先要像少年人先知道自己有多少颗牙齿一样,把自己是怎么回事弄清楚。当然,当前的社会,尤其需要不仅弄懂自己,而且还要弄懂他人,弄懂群体,弄懂时代,而所有的弄懂都必须从最朴素、浅易的起点上自觉地及早入手,“别临时摆动舌尖
”。那天一位沾亲的白领丽人来对我喟叹:“原来我算起来自己朋友不下几十个,现在身陷困境,才发现真正的朋友只有一个,而且,她以前被我排在朋友名单的很后面……”我听了回味了许久。是的,比如“谁是我真正靠得住的朋友”这样的问题,也得从最朴素、浅显的基点上,去加以求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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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槟玫瑰(1)
沙尘天气,心理上的不快超过生理上的不适,给朱大哥打去电话,以一句“找到香槟玫瑰了么”开头,闲聊中舒坦了许多。
朱大哥在阳台上盆养了许多品种的玫瑰。头一回应邀去他家观赏那些玫瑰,我惊叹:“世上最美丽的玫瑰,莫过于此了!”这话本很夸张,朱大哥脸上却并无谦容,只是说:“还差一种香槟玫瑰。”啊,我想起来,多年前报上曾有关于林青霞终于披上非戏装的婚纱的报
道,娶她的美籍华裔富商邢李源从全世界花卉市场预订的香槟玫瑰,在婚礼那天纷纷空运到他们豪宅,堆满了整整一个游泳池!我说起这事,朱大哥淡然一笑:“堆砌无美。我只想得到一株香槟玫瑰。一株足矣。”据朱大哥形容,香槟玫瑰的色彩极其独特,就是香槟酒那样的颜色,而且,其气味也类似香槟酒那般淡雅缥缈。有回我提了两瓶国产“小香槟”去他那里赏花,他笑告我这种酒应该叫作“仿香槟”,真正的香槟酒只产在法国东部一小部分地区,香槟本是地名,离开那块地方酿出的酒怎能充数?2000年我第三次去法国,去了属于香槟地区的兰斯,参观了该处一座历史悠久的酒厂,回来给朱大哥带去一小瓶地道的香槟酒,他非常高兴,马上就让我起出塞子,带气沫的酒液喷出来时,他快活得搓指打榧子,连说:“真像香槟玫瑰开放的一瞬!”我跟他道歉:“本想为您求一段香槟玫瑰的枝条,拿回来供您扦插,可是您也知道,未经检疫的外国植物是不能随便携入国境的……”他引我到那玫瑰花盛开的阳台上共品香槟酒,从漏斗形雕花高脚玻璃杯中啜着酒液,脸上的微笑正如我所想象的香槟玫瑰那般优雅,他对我说:“在国内也有可能找到,过去一些西方传教士带进来过,并且早已本土化了,只是比较稀罕难找罢了。”
这天跟朱大哥电话闲聊,我说:“您一直保持寻觅香槟玫瑰的情怀,这是不又是一个这样的例子:追求的过程比追求的结果更甜美?”他笑答:“这个感悟不算新鲜了。记得你写过一篇《只因缺个杈》,说有位老兄收藏了一把明代太师椅,就缺个杈儿,他寻来寻去,寻到配上了,反倒生活失去动力了……我要是寻到了香槟玫瑰,扦插活了,我的生活会更有动力、更精彩哩!”
我想到朱大哥中年丧妻退休多年,子女漂洋过海奋斗无暇只在节日致电问候,他独守空巢与玫瑰相守,却能保持如此健康的心理状态,必是心中有更深的感悟,便向他求教:“现在窗外昏黄一片,历年来的不顺心事竟接二连三涌上心头,怎么才能消除这些堵心的杂碎啊?”他先问:“你现在看得见太阳吗?”我说看得见,被沙尘遮蔽得失却了应有面目,他就说:“你一定是不由得要去联想到许多的糟心事,甚至去进入沉重的思考,要不得!你现在再仔细观察一下,用最纯朴的眼光看,把你的直觉说出来。我这里看出去的直觉,是太阳活是一只橘子,剥了皮,里头的橘瓣不知道是酸是甜?”这话把我逗笑了,我再朝窗外望,跟他说:“依我看来嘛,倒更像一只柠檬,也不知切成薄片沏杯柠檬茶,味道醇不醇?”两人就在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