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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天,再没往街那边去过,对那家服装专卖店的存在,也逐渐淡忘。
秋风起,落叶旋。前两天,转悠到街那边,夜幕不知不觉中已然降临,除了麦当劳快餐店,其余商店大都关了门。信步走着,忽然觉得眼前出现了一幅巨画,那是一家商店的落地大玻璃窗,窗框仿佛现成的画框。画呢,竟是伦勃朗那种风格,整体上暗魅魅的,只有一个区域里有橘色的亮光,光区里,勾勒出一个坐在小板凳上的女郎,她把一张西洋古典式的高背椅权当书桌,在那里写信——对,一定是写信,因为可以依稀看出,那权当书桌的椅面上,有铺开的信纸,还有斜放的信封,甚至还能看出信封上有待贴的邮票……女郎的姿势基本上是凝固的,所以像油画上的角色,她似乎是写到什么地方,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把圆珠笔的笔杆顶端,下意识地含进了嘴里,两眼睁得很大,反映着一只射灯的光,却不知聚焦何处,也许,是在幻觉里看到了很远的地方,那里会有人期盼着她即将写完的信……
我痴痴地站在那幅“巨画”面前,心里旋出一丝比一丝厚重的感动。在这凉意浸人的秋夜,在这静静的角落里,有着如此富于人性、饱蘸人情、渴望沟通、企盼亲和的活生生的画面,魅力四射地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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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去浮云(2)
可是,我在进一步赏“画”的过程里,忽然从记忆中扯出来一根筋,把我的情绪猛地弹了一下——呀,这不就是那家服装专卖店么?而那写信的女郎,不就是那回引出我不满,以至腹诽她为“木头”的售货小姐么……
我离开那里,在霓虹灯闪烁的长街上踽踽独行,思绪如抽丝般绵延不断。我心上常有愤世嫉俗的浮云,不惮以恶意揣测他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乃至一个表情一副姿势,即使对方
确实有缺失吧,却从不反躬自问:我又表现得怎么样?在人际交往中,颇擅长疑忌、戒备、还击乃至于主动出击,动辄生出“把他灭掉”的想法,自己没能去灭,看到有人去灭,便一旁拍手称快,偶尔还趁机打出几下太平拳……为什么不能对自己多些挑剔、责备,而对他人多些宽容、忍让?在这个需要合力营造公平、富足、文明、祥和的共享家园的艰辛岁月里,应该首先拂去心上那不与人为善的浮云……李白诗曰:“总谓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改三个字:“总谓浮云能蔽心,善意不见使人愁。”平仄虽不对榫,喃喃在口总没坏处。
过几天,我会去那服装专卖店,买下一件外套,以做特殊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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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袖·短袖(1)
三伏天妻子出差,去的是全国温度最高的城市,他下班回家的路上接到妻子电话,敦促他把家里那棵枯萎无救的小叶榕处理掉,他一边开车一边烦躁地说:“这也值得现在来电话!前头路口有警察,没要紧事,晚上再说!”关掉手机,他打个哈欠。
他们是一对都市白领,这个族群的生存状态,有人概括为“一套房子一辆车,一个孩子一条狗,睡昨天的觉,花明天的钱”,他们的生活却缺了第二句的内容,对于双方父母盼抱
孙辈的期望,持“那是我们自己的事,请勿干涉”的态度,四位老人眼下最怕听到别人提及“丁克家庭”这新概念。
回到家里,起居室窗边的那高及天花板的枯树,确实触目惊心地大破相。头年从花卉市场选中,是人家用卡车送来,一直搬运到指定位置放妥的,曾构成他家一大亮点。两口子总轮流地出差,要么忘了浇水,要么浇水过猛,等到某一天他们同时注视那小叶榕时,不由得一起“哇塞”大叫。
晚上临睡前两口子又通电话,妻子大发牢骚,说要不是舍不得这份工资待遇,她早就会微笑着跟总经理说句“您是个超级混蛋,真的,超级!”炒了他鱿鱼便优雅地转身回家,“沙发上一靠,榕树旁,灯光下,听盘莫扎特,读几行艾赫玛托娃”。他就说:“榕树枯啦,我一个人可搬不到垃圾桶那儿。”妻子就说:“那你可以找那第二垃圾桶呀!”
“第二垃圾桶”是他们小两口的私秘称谓,也都知道这样说实在不厚道,更严重地说是不人道。那指的是他们那个楼盘院内收废品的点。楼盘物业管理颇为严格,不准许小贩及收废品的随便进入楼区,但那个点却是被物业批准的,据说条件是每年给物业4000元的管理费。那个设点收废品的是个男人,楼盘里的多数业主欢迎此人的存在,因为处理家中废品方便许多,或自己拿去卖给他,或把他找去让他收走。
第二天是星期六,那白领睡够懒觉,去“第二垃圾桶”那里,跟那收废品的说,要他帮忙把那盆枯树处理掉。那人就跟他去了,进门前问他要不要换鞋,他想了想说不用换啦,就指挥那人搬树。那人弯腰持盆,把那树横向前,没碰着任何东西,迤迤逦逦把树搬到了楼外垃圾桶边,他问:“给你几块钱合适?”那人笑:“帮这点忙,算得了什么?你还有什么要我出力气的,尽管说,帮人搬东西我不要钱!”他这才头一回正视了那收废品的,看上去是个同辈人,很可能同龄,艳阳下,穿着件长袖白衬衫。“怎么,你没短袖的吗?”他不经意地问。那人脸上的笑容更灿烂:“尽有业主这么问,有好几位好心的都说要送短袖衣服给我,我心领,可我一夏只穿长袖的,穿惯了,我这人一热就出汗……”他纳闷:“爱出汗,那就更该穿短袖呀!”那人用长袖子揩揩脸上的汗,告诉他:“长袖子擦汗,省去了买毛巾啊!”他听了发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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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袖·短袖(2)
妻子出差回来,他把处理枯树的经过说了,从此他们口中再没有“第二垃圾桶”的“戏语”,一个星期天他们还把家里所有该处理掉的瓶罐纸盒之类的给那人送去了一大堆,他们不收钱,那人却笑说:“是呀,你们不在乎这点钱,可我不想白要东西,为的是高高兴兴过日子!”那以后他们路过那收废品点,总禁不住要瞥一眼,对那人“长袖成癖”已经见怪不怪,但“他为什么总那么快活”曾成为他们餐后讨论的题目之一。
那晚妻子开车从飞机场接他回家。天已黑,一轮明月高挂天际。两个人都很疲惫。“咱们都该找心理医生。”“是的,我看都患了职业厌烦症。”他们有房有车有高工资有带薪休假,已经游过了新马泰正酝酿欧洲游,但他们仍然不快活。他们路过楼盘外的村子,对面来了辆三轮车,车上捆扎着高高的一堆废品,是那长袖男人,忽然那三轮车停住了,村边岔道上飞跑出一对小姑娘来,汽车也就停住了,汽车里的两口子清楚地看到,明朗的月光下,两个小姑娘大声地叫着“爸爸”,那长袖爸爸背对汽车,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但他的肢体语言却万分明显地书写着快乐幸福的字样……
“看见了吗?那一对姑娘的短袖裙衫?”不用妻子提醒,他脑子里已经在想:那高耸的短袖样式,跟菲律宾总统阿罗约的礼服一模一样啊……
这个圆月之夜以后,也许,这对白领双方的父母,有可能不再怕听到“丁克”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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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一株银杏树(1)
那一年秋天,因为航班晚点,入夜才抵达外省的一个宾馆,非常疲惫,倒头便睡。香甜一觉醒来,睁开双眼,只觉得满眼金光。原来,窗外一株银杏树,那枝桠上满缀着折扇形的秋叶,被晨光一透,闪烁出那样令人迷醉的光泽。
我倚窗欣赏那银杏树,进来招呼我的同伴却对我说:“啊,那是个单身汉啊——也许,是个单身女士,反正,是单身……”
在乔木里,银杏树确实挺特殊,它们雌雄异体,是乔木中的“单身族”。
北京是个有着很多银杏树的古城。有些银杏树上千年了,比如五塔寺里那金刚宝座塔前面,一东一西,两株古银杏都有四五个人张臂才能合围那么粗,10多层楼房那么高,到了秋天,仿佛两柄顶天立地的巨伞金帐,好有气派!那两株树一雄一雌,既独立,又交欢,深秋时结出累累果实——即银杏,俗称白果。风吹过,熟透的白果噼噼啪啪落在地上,往往形成好大一片。白果有毒,生食极其危险,炒熟或煮软了毒性大减可以吃,但仍有微毒,绝不可多食。
古时候种银杏树,似乎尽量地一雄一雌搭配着种,体现着一种传统的伦理观念。现在银杏树常被选为绿地中的观赏树或街道边的行道树——例如北京那可与日本东京银座媲美的王府井步行街,堂皇富丽的商业建筑群前,就等距地栽种着银杏树——但现在的栽种方式,却是有意地使其在一处场所里单性化,要么全是雄树,要么全是雌树,这从功能性上说,是为了避免秋天结果后落果会增加清扫地面的难度,也避免那有毒的果实被不懂事而又贪口的路人捡食后出问题。此外,我总觉得,这也多少体现出了现代社会比较开明的伦理观念——为什么非得雌雄配对?为什么不可以单身到底?
单身,依我的理解,有两种模式。一种,是谢绝性爱,不仅不找对象不考虑结婚,也不找异性或同性的伴侣同居,但却可能比较看重亲情和友情,他或她可能会同父母长期居住在一起,会与从小学、中学一直到大学的不少同窗保持较热络的联系,而且往往会和同代人中的若干对夫妻成为很亲密的朋友,成为人家爱巢中经常性的座上客。这样的单身人士除了无性爱不结婚以外,其生活方式其实并不怎么单身,甚至于他们在情感上依赖亲友的程度比许多结了婚的人还高,即使一个人独处一室,也很喜欢“煲电话粥”。倘若有一段时间里不能得到亲友的招待,他们便会悒悒不乐,性格上接近未成年的大孩子,心地多半善良而单纯,容易得到满足,即使心情不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