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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她并没有回过头去,从镜子里,她看见那是朱凤.半年前朱凤才从苗栗到台北,她原来
是个采茶娘,老子是酒鬼,後娘又不容,逼了出来.刚来夜巴黎,朱凤穿上高跟鞋,竟像踩
高跷似的.不到一个礼拜,便把客人得罪了。
童得怀劈头一阵臭骂,当场就要赶出去,金大班看见朱凤吓得抖索索,缩在一角,像只
小兔子似的,话都说不出来,她实在憎恶童得坏那付穷凶极恶的模样,一赌气,便把朱凤截
了下来.他对童得怀拍起胸口说过:一个月内,朱凤红不起来,薪水由她金兆丽来赔.她在
朱凤身上确实费了一番心思,舞场里的十八班舞艺她都一一传授了给她,而且还百般替她拉
拢客人.朱凤也还争气,半年下来,虽然轮不上头牌,一晚上却也有十来张转台票子了。
“怎麽了,红舞女?今晚转了几张台子了?”金大班看见朱凤进来,黯然坐在她身边,
没有作声,便逗她问道.刚才在状元楼的酒席上,朱凤一句话也没说,眼皮盖一直红红的,
金大班道,朱凤平日依赖她惯了,这一走,自然有些慌张。
“大姐---。
朱凤隔了半晌有颤声叫道.金大班这才查觉朱凤的神色有异,她赶紧转过身,朝著朱凤
身身上,狠狠的打量了一下,煞那间,她晃然大悟起来。
“遭了毒手了吧?”金大班冷冷问道。
近两三个月,有一个在台湾大学念书的香港侨生,夜夜来捧朱凤的场,那个小广仔长得
也颇风流.金大班冷眼看去,朱凤竟是十分动心的样子,她三番四次警告过她:阔大少跑舞
场,是玩票,认真起来,吃亏的总还是舞女.朱凤一直笑著,没有承认,原来却瞒著她干下
了风流的勾当,金大班朝著朱凤的肚子盯了一眼,难怪这个小娼妇勒了肚子也要现原形了。
“人呢?″“回香港去了,”朱凤低下了头,吞吞吐吐地答道。
“留下了东西了没有?”金大班又追逼了一句,朱凤使劲的摇了几下头,没有作声.金
大班突然觉得一腔怒火给勾了起来,这种没耳性的小婊子,自然是让人家吃的了,她倒不是
为朱凤可惜,她是为著自己花在朱凤身上那番心血白白糟蹋了.实在气不忿.好不容易,把
这麽个乡下土豆儿脱胎换骨,调理得水葱似的,眼看著就要大红大紫起来了.连万国的陈胖
婆儿陈大班都跑来向她打听朱凤的身价。
她拉起朱凤的耳朵,咬著牙齿对她说:再忍一下,你出头的日子就到了,玩是玩,耍是
耍.货腰娘第一大忌是让人家睡大肚皮.舞客里哪个不是狼心狗肺?那怕你红遍了半边天,
一知道你给人睡坏了,一个个都捏起鼻子鬼一样的跑了.就好像你身上沾了鸡屎似的。
“哦---”金大班冷笑了一下,把个粉扑往台上猛一砸,说道:“你倒大方!人家把
你睡大了肚子,拍拍屁股溜了,你连他鸟毛也没拽抓住半根!。
“他说他回香港一找到事,就汇钱来,”朱凤低著头,两手搓弄著手绢子,开始嘤嘤的
啜泣起来。
“你还在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呢!”金大班霍然立了起来,走到朱凤身边,狠狠啐了一
口,“你明明把条大鱼放走了,还抓得回来?既没有捉男人的本事,裤腰代就该扎紧些
呀.现在让人家种下了祸根子,跑来这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那一点叫我瞧的上?平时
我教你的话都听到那里去了?那个小王八想开溜吗?厕所里的来沙水你不会捧起来当著他灌
下去?”金大班擂近了朱凤的耳根子喝问道。
“那种东西---”朱凤往後闪了一下,嘴唇哆索起来,“怕痛呵---,。
“哦--怕痛呢!”金大班这下再也耐不住了,她一手扳起了朱凤的下巴,一手便截到
她眉心上,“怕痛?怕痛为什麽不滚回你苗栗家里当小姐去?要来这种地方让人家搂腰摸屁
股?怕痛?到街上去卖家伙的日子都有你的份呢!”朱凤双手掩起面,失声痛哭起来.金大
班也不去理睬她,迳自点了根香烟猛抽起来,她在室内踱了两转,然後突然走到朱凤面前,
对她说道:“你明天到我那里来,我带你去把你肚子里那块东西打掉.。
“啊---”朱凤抬头惊叫了一声。
金大班看见她死命的用双手把她那微微隆起的肚子互护住,一脸抽搐著,白的像张纸一
样.金大班不由得愣住了,她站在朱凤面前,默默的端详著她,它看见朱凤那双眼睛凶光闪
闪,竟充满了怨毒,好像一只刚赖抱的小母鸡准备和偷她鸡蛋的人拼了命似的,她爱上他
了,金大班暗暗叹惜道,要是这个小表子真的爱上了那个小王八,那就没法儿了.这起还没
尝过人生三昧的小娼妇们,凭你说烂了舌头,她们未必听的入耳.连她自己那一次呢,她替
月如怀了孕,姆妈和阿哥一个人揪住她一只膀子,要把她扛出去打胎.她捧住肚子满地打
滚,对他们抢天哭地的哭道:要除掉她肚子里那块肉吗?除非先拿条绳子来把她勒死。
姆妈好狠心,倒底在面里暗下了一把药,把个已经成了型的男胎给打了下来.一辈子,
只有那一次,她真的萌了短见:吞金,上吊,吃老鼠药,跳苏州河--偏他娘的,总也死不
去.姆妈天天劝她:阿媛,你是聪明人,人家官家大少,独儿独子,哪里肯让你毁了前程
去?你们这种卖腰的,日後拖著个无父无姓的野种,谁要你?姆妈的话也不能说没有道理,
自从月如那个大官老子,派了几个卫士来,把月如从他们徐家汇那间小巢里绑走了以後,她
就知道,今生今世,休想再见他那个小爱人的面了.不过那时她还年轻,一样也有许多傻念
头.她要替她那个学生爱人生一个儿子,一辈子守住那个小孽障,哪怕街头讨饭也是心干情
愿的.难道卖腰的就不是人吗?那颗心也一样是肉做的呢.何况又是很标致的大学生?像朱
凤这种刚下海的雏儿,有几个守得住的?“拿去吧,”金大班把右手无名指上一只一克拉半
的火油大钻戒卸了下来,掷到了朱凤怀里,“值得五百美金,够你和你肚子里那个小孽种过
个一年半载了.生了下来,你也不必回到这个地方来.这口饭,不是你吃的下的.。
金大班说著便把化妆室的门一摔开,朱凤追在後面叫了几声她也没答理,迳自跺著高跟
鞋便摇了出去.外面舞池子里早挤满了人,雾一般的冷气中,闪著红红绿绿的灯光,乐队正
在敲打得十分热闹,舞池中一队队都像扭股糖儿似的粘在了一起摇来晃去.金大班走过一个
台子,一把便让一个舞客捞住了,她回头看时,原来却是大华纺织厂的董事长周富瑞,专来
捧小如意筱红美的。
“金大班,求求你做件好事.红美今夜的脾气不太好,恐怕要劳动你去请请才肯转过
来,”周富瑞死捏住金大班的膀子,一脸焦灼的说道。
“那也要看你周董事长怎麽请我呢,”金大班笑道。
“你和陈老板的喜事--十桌酒席,怎样?。
“闲话一句!”金大班伸出手来和周富瑞重重握了一下,便摇到了筱红美那边,在她身
边坐下,对她悄悄说道:“转完这一桌,过去吧.人家已经等掉魂了.。
“管他呢,”筱红美正在和桌子上几个客人调笑,她头也不回就驳道“他的钞票又比别
人的多值几文吗?你去跟他说:新加坡的蒙娜正在等他去吃消夜呢!。
“哦,原来是打翻了醋罐子,”金大班冷笑道。
“呸.他也配?”小红美尖起鼻子冷笑了一声.金大班凑近筱红美耳多对她说道:“看
在大姐脸上,人家要送我十台酒席呢.。
“原来你和他暗地里勾上了,”筱红美转过头来笑道,“干麻你不去陪他?”金大班且
不答腔,匕斜了眼睛瞧著筱红美,一把两只手便抓到了筱红美的奶子上,吓得筱红美鸡猫子
鬼叫乱躲起来,惹得桌上的客人都笑了.筱红美忙讨了饶,和金大班咬耳说道:“那麽你要
对那个姓周的讲明白,他今夜完全沾了你的光,我可是没有放饶他.你金大姐是过来人,″
打铁趁热″这句话不会不懂,等到凉了,那块铁还颁的动吗?。
金大班倚在舞池边的一根柱子上,一面用牙签剔著牙齿,一面看著小如意筱红美妖妖娆
娆的便走到了周富瑞那边桌子去了.筱红美穿了一件石榴红的透空纱旗袍,两筒雪白滚圆的
膀子连肩带臂肉颤颤的便露在外面,那一身的风情,别说男人见了要起火,就是女人也得动
三分心呢.何况她又是头一等难缠的刁妇,心黑手辣,耍了这些年,就没见过她栽过一次筋
斗.那个姓周的,在她身上少说也贴了十把二十万了,还不知道连她的骚舐著了没有?这才
是做头牌舞女的材料,金大班心中暗暗赞叹道,朱凤那块软软皮糖只有替她拾鞋子的份.虽
然说筱红美比起她玉观音金兆丽在上海百乐门时代的那种风头,还差了一大截,可是台北这
一些舞厅里论起来,她筱如意也是个拔尖货了。
当年数遍了上海十里洋场,大概只有米高梅五虎将中的老大吴喜奎还能和她唱个对
台.人家说她们两人是九天瑶女白虎星转世,来到黄浦滩头扰乱人间的可是她偏偏就和吴喜
奎那只母大虫结成了小姐妹,两个人晚上转完台子便到惠而康去吃炸子鸡,对扳著指头来教
量,那个大头耍得多,耍得狠,耍得漂亮.伤风败德的事,那几年还真干了不少,不晓得害
了多少人,为著她玉观音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後来吴喜奎抽身的早,不声不响便嫁了个生
意人,她那时还直纳闷,觉得冷清了许多.来到台北,她到中和乡去看吴喜奎.没料到当年
那只张牙舞爪的母大虫,竟改头换面,成了个大佛婆.吴喜奎家中设了个大佛堂,里面供了
两尊翡翠罗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