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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伯特消失了。
她的理性所判断的事实与情感,完全背道而驰。
琴发出几不成声的悲鸣。宛如直逼而来的恐惧在驱赶她似的,她开始转身折返,走在复杂而曲折的道路上,无法全力奔跑。她就像是摇摇晃晃地踩着拙劣的舞步,一面挥动着手臂,一面朝出口走去,一心想逃离这面诡异的高墙。她张着嘴,泪流满面,担心自己将会困在此地,这股没来由的恐惧向她袭来,走向出口的这段时间感觉特别漫长。
最后终于看见那熟悉的缝隙。她不断呐喊鬼叫,从遗迹里冲出,连滚带爬地跑下山丘。脚下被灰色的树丛缠住,翻了个跟斗,重重跌向地面。
她肩头震颤,以哭笑难分的表情望向山丘顶端。
山丘仍是一样宁静。她孤零零一人。
琴敏锐的直觉告诉她,在这巨大的封闭空间里,如今只有她一人。
6
'——我逃离了那里。留下我那凭空消失的丈夫(消失的事物能否算是留下,这还是个疑问),什么也不想,转头就跑。
这趟旅行结束后,我逃回祖国英国。过去我的人生几乎都在旅行,我深信自己的人生就存在于旅行中,但现在,我却哪儿也不想去。
就算我想去哪儿,也去不成,因为我在医院里住了将近半年之久。由于我性情骤变,亲人们都劝我住院。我食不下咽,才四十四岁,看起来却活像个老太婆。来探望我的朋友看到我躺在病榻上的模样,几乎没人认得我。
坦白说,住院期间发生的事,我不复记忆。人们似乎都认为那是因为我先生意外丧生,我心里大受打击所造成;其实当时的我,已完全被那个地方的恐惧占据了心灵。真正发现我失去自己深爱的伴侣,是在我即将出院的时候。
往后的岁月,我一直深受折磨,对我抛下丈夫、自己一个人逃命的事感到内疚。这是我一辈子永难愈合的创伤,但当时丈夫凭空消失的事,我至今仍坚信不疑,未曾动摇。
我再三请求英国政府前往搜寻我丈夫,并对该地展开调查,但那已是我逃回英国后一年多的事,政府根本无暇理会。如今政府正全力掌握巴尔干半岛与德国纳粹的动向,为了因应战争而与西亚结盟的工作,已令他们忙得焦头烂额。一个民间人士擅自前往他国,刻意深入当地人视为禁忌的场所,因而遭逢意外,这对政府而言是件麻烦事,他们不认为有必要为了这种小事出面。
最后,德国终于入侵波兰。今后想必会是一场漫长的战争。世界将疲于战事,有众多无辜的生命将就此牺牲。但那个地方仍会继续存在。那处“人类不存在的场所”、“不该有人类的场所”,日后我是否会再次踏上那块土地呢?'
出自琴·欧恩手札
一九三九年
7
“……嗯,原来如此。”
“之后,琴夫人还没来得及见到战争结束,便身染离奇的怪病辞世。看来,圣地的诅咒也一路追到了英国。”
手中的资料被强风吹得不住翻飞。
“什么样的怪病?”
“好像是有神经障碍,手脚没办法行动。”
他不自主地伸手按住帽子。
头顶上是一片万里晴空。
被远山包围的盆地是一片干燥的平原,正面有一座灰色的山丘与白色矩形建筑。放眼望去,只有这座山丘耸立在平原中央,其余尽是空无一物的空旷景致。
在某个角落,有一群看似士兵的青年,正默默地来回奔忙,架设起数座卡其色的帐篷。指挥这群青年的,是一名历经多年锻炼,身材匀称的白人男子。和士兵们一起架设帐篷的,是和士兵们一样拥有褐色肌肤,但气质略显不同的壮年男子。他的身材中等,似乎是名混血儿。
而就在不远处,有两名日本男性正望着他们利落工作的模样。两人皆年约四旬。一人看来略显清瘦,但仔细一看,此人拥有一身健壮的肌肉,外加端正的五官。另外一位则是名身材略眫、戴着圆框眼镜、满脸胡须的圆脸男子。
两人朗声交谈,但在吵杂的轰然巨响及风沙之中,他们是否真能听见彼此的声音,这还是个疑问。
空中传来巨大的声响,仿佛天就快塌下来似的,有个黑色物体浮在半空。
这架巨大的运输用直升机,明显是架军机。
“喂喂,这不是美军的直升机吗?怎么会在这里?”
身材略胖的男子伸手遮着阳光,一脸诧异地抬头望向那架具有重力却又能飘浮在空中的物体。
“呵呵呵,是吗?不过满(时枝满),你应该知道才对。我们来这里的事,是无人知晓的秘密喔。”
五官端正的那名男子,语带玄机地向身旁的男子笑着说道。
从这名外表精悍的男子口中道出此等娇柔的女性用语,肯定会让听者大为吃惊,但就他而言,这是很平常的事。
这名男子名叫神原惠弥。名字也很像女性,但由于神原家取名的方针并不会拘泥于性别,所以取这个名字并无特别用意。不过,他之所以习惯采女性用语和人交谈,是因为他家中只有祖母、母亲,以及四位姐妹,从小在阴盛阳衰的环境中长大的缘故。他在幼稚园和小学时,受尽同侪的嘲笑,而他也一度搭配男性用语,变成“双声带”,但升上国中后,认为自己采女性用语比较自然,所以便下定决心,今后一律采女性用语。在第一次班会自我介绍时,他便向众人如此宣布。同学和老师都听得目瞪口呆,起初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但由于他处之泰然,而且举止自然,所以大家也就习以为常了。当时他的一名同学,就是此刻在他身旁,坐在旅行箱上的那名身材略胖的男子,名叫时枝满。
满这次在接受惠弥邀约时,还想起当时的事。
国中时,他只有一次坐过惠弥隔壁的座位,那是相当紧张的经验。他对惠弥的印象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这个人很强势”。正因为是他,所以用女性的说话用语才会被人接受。惠弥是个敦厚冷静的人,虽然言行与女子无异,但他臂力过人、头脑聪明,众人对他无可挑剔。
“飞来这么大一架飞机,不要紧吗?这难能可贵的遗迹会被它破坏掉的。”
待军用直升机远去,尘沙落地后,满吹去帽子上厚厚一层沙。
“放心吧,一切我都计算好了。”
“我自卫队的朋友告诉我,最早购买的契努克(Chinook)直升机在登陆时,曾经吹倒过周遭数平方公里内的电话亭呢。”
“这种事不会发生啦。”
惠弥双臂盘胸,抬头望着天空,目不稍瞬。他的侧脸看起来似乎颇为兴奋,但也像是有点神经质。
“对了,我到底该做什么好?我知道这里是琴·欧恩手札里所写的地点。似你们到底想做什么?难不成是要找寻圣杯?”
满耸着肩,摊开双手。他头戴草帽、身穿橘色夏威夷衫,与这片干燥的大地显得格格不入。
他身为一名干练的约聘人员,有自信不会因为一点小事而大惊小怪。但惠弥给他一笔惊人的报酬,甚至还要他签下切结书,同意不会泄漏工作内容、不会追究详情、不会有任何意见,这才被带来这里。不过,他万万没想到竟是前往日本西方的亚洲深处,大出意料之外。而且从首都搭车,足足花了五天的车程,最后还走了好长一段路,才抵达这处白色的荒野。这是他从未有过的经验。看过惠弥准备的车辆,以及周遭这群工作人员的人数和素质后,他更确定惠弥是花了大把钞票才得以来到这亚洲的极西之地。
坦白说,先前在搭机时,他心里不安的情绪不断高涨。
之前最后一次和惠弥见面时,他在医科大学的研究室工作,后来听说他在美国人出资的制药公司上班。这家伙该不会是从事什么非法勾当吧?人在头等舱里的满朝邻座偷瞄。但身穿阿曼尼西装、慵懒地抬起双脚的惠弥,则是一派轻松的模样,翻阅手中的《anan》杂志,并将照片凑向满面前说道:“喂,满,香取慎吾真不错呢。像他这种大而化之、天真烂漫的男人,在按下快门的瞬间展现的冷酷表情,真的宣让人为之一惊呢。”
满不禁皱起眉头说道:“你自己才是吧。”
啊,我才没他那么大而化之呢,这你应该也知道才对啊。我这个人神经质、胆小,而且又顽固。请给我一杯葡萄酒。冰的白葡萄酒。
不过,他侧脸给人的感觉,正是他口中所说的“冷酷”。明明已年近四十,但他脸部轮廓和身材曲线仍是如此鲜明,与昔日在国中教室里看到的他没什么两样。
满望着他的侧脸,心里已有了底。
在抵达目的地之前,惠弥什么也不会说。
满将脸转向正面,把CD随身听的耳机塞进耳中。
此刻我坐在这里,头戴草帽、身穿夏威夷衫,感觉就像身处一场恶梦之中。
这里当真是蛮荒之地,犹如天然的密室、陆上的孤岛,担心有人会将工作内容外泄,根本就是杞人忧天。他禁止我携带通讯器材,甚至还对我搜身,不过话说回来,他也没带手机和电脑在身上。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和他这个怪人一起。
满以第三者的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点了根烟。
“满,你有没有仔细看清楚合约和切结书?你以为我会向你说明吗?反正你也很闲对吧?你只要乖乖当我的助手,替我打杂,这样就行了。”
惠弥微哼一声,拿走满点燃的香烟,径自抽了起来。
“为什么选上我?”
“因为你遇上这样的场面,不会打退堂鼓,而且就算你长期不在家,也不会有人替你担心。况且,你应该也已经发现,这是一项极机密的任务。我不想让太多工作成员留在这里。人愈多,愈可能泄露秘密。你样样行,但样样不精,所以应该可以派上用场。”
“哎。”
满叹了口气,又再取出一根香烟。
“你这样说没人会信吧?被你带来这种地方后,突然递给我一份资料,上面写着什么‘不该有的场所’。简直就像是‘X档案’里的世界嘛。雇用你的人相信这位叫琴的老太婆所写的手札是吧。我猜,这应该不是整人节目才对,实在没必要为了骗我一个人而撒这么多钱。”
他还是感受不到真实感。
“不光只是琴。”
惠弥以清楚的口吻应道。
“咦?”
“你以为光凭战前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