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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紧的事,报纸上写的也是一些要紧不要紧的事。既然这样,父亲觉得这些报纸是可有可无的。他看报纸是为了休息,另外,坐在办公室里翻翻报纸,也是一位司令的身份体现。
此时,父亲坐在老头、老太中翻看报纸心情是别样的。没翻几张便不翻了,他无处可去,孤独地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又站了一会儿,最后他别无选择地向家走去。
母亲坐在屋子里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她竟不知自己该干点什么好。屋子收拾过了,菜也买过了,接下来还应该干点什么呢?她的心里空落得无依无傍。以前她喜欢出去买菜,或者随便在营区里走一走,迎接她的是尊敬的目光,或一声又一声亲切的问候,出入营门,卫兵总要给她敬礼,因为她是司令的夫人。回到家里仍显得很忙乱,电话几乎不停歇地响起,有找父亲的,也有找她的。不管是找父亲的,还是找她的,总要和她说上几句,甚至一些部队上的大事。她总要对这些事情进行品评,打电话的人一律恭敬地听着。
那时,每到晚上或者星期天,家里的客人总是络绎不绝,有老家的那些侄儿、外甥……有父亲的下级,也有友邻其他单位的人,那时的母亲显得忙乱而又充实。有客人在的时候,报纸是要看的。现在她不必看报纸了,就是看也没有了,以前她看的都是父亲带回的报纸。电话沉默着,电话曾经响起过两次,有一次是打错号的,有一次是干休所通知去领苍蝇药的。
父亲敲门的时候,母亲很快把门打开了。母亲看见是父亲显出很失望的样子,随口说了声:是你呀!
父亲也反唇相讥道:不是我是谁?!
父亲一下子显得老了十岁。
离休后的父亲开始找茬和母亲吵架了,起因是吃饭。这么多年了,都是母亲做饭父亲吃,母亲做啥,父亲吃啥。父亲从没在吃上说过一句不满意的话,现在父亲觉得吃啥都不对胃口、都没有滋味。父亲终于把碗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冲母亲大声地说:这哪里是饭,是猪食!
父亲这是第一次对母亲做饭的水平挑三拣四。母亲被这突然而来的打击弄得不知所措,她张口结舌了半晌才说:这饭怎么了,不是好好的么?以前不也是这样做么?父亲咆哮了一声:猪食,呸,猪都不吃!说完重重地躺在了床上,不再理母亲。
母亲望着桌上被父亲称为猪食的饭菜流下了眼泪。这是有史以来,父亲第二次这样粗暴地对待她。第一次是因为母亲在饥饿的年代偷拿了食堂的一棵白菜,而遭到了父亲一记耳光。这是第二次,母亲无法忍受,于是她就哭。
从此,父母经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每次吵架他们就相互揭短,以此来击中对方的要害。
父亲指责母亲:你好,你看你老家那些亲戚!你那些侄子咋都不来看你了,连个电话也没有。
早在父亲的守备区风雨飘摇前,母亲那些侄子纷纷找上门来,要求把他们调离守备区,因为他们年轻,在部队还都有前程。于是父亲在母亲的劝说下,父亲也秉着对下一代负责的态度,纷纷满足了他们的要求。有的被父亲推荐到了上级机关,有的被推荐到了友邻部队。守备区撤消了,父亲离休了,母亲的那些侄子便没了消息,没了踪影。
母亲被揭了短,心里自然难过,但她也不甘示弱,于是揭父亲的短:你也不比俺好哪去,以前围前围后的那些部长、处长都哪去了?他们咋都当缩头乌龟了!
父亲、母亲用最致命的招数打击着对方。他们吵累了,吵够了,便望着对方咻咻地喘气。
父亲说:不是我说你,你瞧瞧你们老家那些人。
母亲说:俺老家人是不行,你老家人也不咋的,给他们办完事了,连个影也没有。
父亲突然感到了一层深深的悲哀,他不再和母亲吵了,面窗而立,泪流满面。
母亲也在哭,嘤嘤的。他们一时都显得很脆弱。
父亲不仅和母亲吵,和干休所的工作人员也吵。
干休所在外地买来一车西瓜。干休所一发东西总像过年一样热闹,车刚回来,一群老头老太便把车围了。李所长便亲自为每家每户分西瓜。
唯有父亲和母亲没有去。母亲想去,她说:你不去俺去,去晚了怕没好的了!
父亲说:不准你去,我不吃西瓜。
父亲不让母亲去,母亲就不好去了。
西瓜终于热热闹闹地分完了,这时李所长才想起父亲。这时的大瓜已经被挑走了,李所长感到很为难,但还是让两个战士抱了几个瓜,自己也亲自抱了两个瓜向楼上走来。
李所长敲门,一边敲一边说:首长,给您送瓜来了。
父亲不开门,也不让母亲开门。父亲冲门外说:我不吃瓜。
李所长听见父亲的语气是生气的,便检讨地说:这次对不起,首长。瓜是小了点,下次一定给您补上。
李所长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母亲过意不去,便把门打开了。李所长带两个战士趁机把瓜送了进来。李所长一边赔着不是,一边说:首长,都怪我糊涂,一忙就把您忘了,下次一定补上。
父亲大声训斥道:告诉你小李子,我不吃瓜!
李所长以前给父亲当过勤务员。
李所长检讨再三,父亲不理。李所长最后讪讪地走了。
李所长前脚一走,父亲便抱起西瓜一个又一个地从窗子扔了出去,像当年扔手榴弹一样,母亲拦也拦不住。
这就惊动了干休所里所有的人,他们聚在父亲窗下,仰头向上望着。李所长惶惑无助地望着大家。大家就仰着头,冲父亲的窗口说:这老石,脾气还不小!
参加过长征的一个人就说:小石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瓜是小点,可都是好瓜。你看看这瓤有多红,熟透了。
这人一边指着地下摔碎的西瓜一边说。
另一个参加过抗战的人说:我说老石呀,你也太小心跟了!几个瓜算啥,不给你也不算啥。
另一个也说:操,我说老石,你现在不是司令了,和我们一样了,你这样做让李所长以后还咋工作?
……
父亲听了这些话想骂人,走到窗前又忍住了。他明白,这些人都是老资格了,骂是不能骂的,于是站在窗前父亲大声地说:我操,我告诉你们,我老石不吃瓜!
说完“砰砰”地把所有窗子都关上了。
底下的人便摇着头劝慰李所长道:这老石还不习惯哩。没啥,没啥。
说说劝劝,众人便都散了。
李所长便指挥战士清理地下摔碎的西瓜。
父亲觉得处处憋气,他想吵架,他想骂人。母亲无可奈何,她只能叹气抹眼泪。
一晃,半年就过去了。父亲在干休所里仍显得很孤独,他与那些买菜的、打门球的、下棋的人们,仍显得格格不入。
母亲似乎已经习惯了,适应了。她先是熟悉了干休所里那些老太太,接下来,她和那帮老太太学着练气功,然后又跳舞、扭秧歌。适应了这里的母亲反倒劝父亲:老石哇,咱走啥路穿啥鞋吧。这样也没啥不好。
父亲不理母亲,更不与母亲同流合污。
每天吃过早饭,母亲都要动员父亲和自己一道去买菜。父亲便说:荒唐!让我去买菜,休想!
母亲不计较父亲买菜不买菜,她拿起兜子随那些干休所的老头老太集体去买菜了。
父亲孤独地站在干休所的院子里,远望着昔日军营方向。那里的施工仍在继续,一座又一座大楼已显出了轮廓,工地上热闹非凡,于是父亲就抑郁寡欢,他在费劲地想着什么。
事情的转机是父亲老家又一次来人。
那一天,父亲的老家就突然来人了,来人就是刘二蛋。刘二蛋父亲是认得的,不认识的是刘二蛋身后那些年轻后生。
父亲开门看见了眼前的刘二蛋便愣住了。刘二蛋一如以前的谦恭,他叫了声老石哇,便说不出话了。他在仔细打量着父亲,父亲老了,白头发多黑头发少。父亲一脸孤独的神情吓了刘二蛋一跳。在刘二蛋的记忆里,父亲满头黑发,满面红光,一双目光虎虎有威。
半晌,刘二蛋说:老石哇,我们给你送大米来了。水库早就修好了,咱家乡人也吃上大米了。
刘二蛋说完,便有几个年轻后生把一整袋大米抬了进来。父亲不知是感激还是惶惑,他从口袋里抓出一把家乡的大米,久久地摸着、看着。最后他拿起几粒大米放在嘴里嚼着,最后他竟咽了。
父亲这才从恍怔中回过神来,冲仍站在他面前的刘二蛋和几个青年后生说:这次来有啥事?我老石可离休了!
刘二蛋忙说:没事,没事,现在家乡可不比从前了。
父亲就点头,然后吩咐母亲去炒菜。母亲就热情地去了厨房。
刘二蛋忙说:不打扰了,不打扰了。我们该走了。
父亲动了感情说:吃了饭再走,饭是一定要吃的。
于是,两个童年一同讨过饭的朋友终于有机会坐在了一起。喝了两杯酒之后,父亲才知道,刘二蛋他们这次是来城里观光的。老家富了,不再为吃穿发愁了,于是他们便集体出来旅游。父亲这才察觉到,刘二蛋的精神比前些年可有了很大的改观。在父亲面前,刘二蛋仍然谦恭,精神却极好。
刘二蛋就说:老石哇,村子里都念着你的好哇。那年发大水,要不是你支援衣服和粮食,是要冻死、饿死人的哩。你要不批炸药给我们,村人咋能吃上大米……
说到这,刘二蛋的眼睛潮湿了。
父亲不语,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喝酒。
半晌,刘二蛋又说:村人们没忘下你,在后山上还给你修了碑呐!
修碑?父亲迷惑地望着刘二蛋。
咋能不修个碑哩?你是咱们村里出去的将军,又给村里办了那么大件好事,村人们修个碑算啥!刘二蛋说到这已是眼泪哗哗的了。
父亲终于放下酒杯,呆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乡亲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