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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历又长高了许多,已经不再是当初我弯着身子逗弄的小儿了。见他从袖中抽出封书信,悄悄的塞在我手上,低声道:“姑姑先收着。”
我一愣,接了过来,塞进袖子,问:“如今可好?师傅可有罚你?”
弘历摇摇头,并不答话,道:“姑姑,宝儿估计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您不去看看?”说完,自己先朝着宫门走去。
只听里面古筝阵阵。宝儿坐在古筝后,正弹着见我们进来,手中的调子急转,一曲《忘川》倾泻而出。这曲子我只弹过一回,不料想她却是记住了。
宝儿弹完了,笑嘻嘻的过来,等着听我赞美,门外进来个小厮,低声说:“主子,李谙达正往这边走。”
弘历猛得起身,拉着宝儿便从偏门溜了出去。看来,两人是偷偷摸摸进来瞧我的。
李德全进来后,笑眯着眼睛说:“格格,万岁爷要见您,这会儿正在御花园呢。”
终于还是来了。我还以为,在我出嫁之前,康熙是断不会来见我的。
康熙一副病怏怏的模样,歪坐在软榻内,阳光透出雾气,在他身后留下细长的影子。李德全弓身上前,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才张看眼睛看着我说:“来了?”
我给他请了安,站在亭下,丝毫没有再往前一步的意思。
康熙由李德全搀起来,道:“别的话朕也就不多说了,你即将嫁进蒙古,可终究是大清的格格,一荣俱荣的道理,你该明白的。”
“奴才知道。”
“需要什么只管跟朕提出来。朕就当是嫁女儿,自然不会委屈了你。”康熙的话说得断断续续,不时咳嗽几声。
他就是到死,也要先将我推出去。
我弓□子道:“奴才这样已经很好,不缺什么。”
康熙还想说什么,却被李德全打住道:“万岁爷,您还是回去歇歇吧。这露气重,恐伤了龙体。”
康熙点点头,遂也作罢,却又想起什么,故作惊讶的问道:“适才,弘历又去找你了?可跟你说了什么?”
我回道:“是宝儿。此番没入宫前,宝儿在府上住了几日,教了她曲子,这会儿是来弹给奴才听的。”康熙抬头看着我,仿佛想起很久远的事情,缓缓道:“朕也还记得,你的歌舞,可惜,往后怕没机会了。”
我只是弓着身子,并未答话。康熙略作停顿,由着李德全搀扶,出了亭子。我一手攥着袖子,急匆匆的往怡然居赶。
信是四爷写的,寥寥几个字,却是写了很久似的,好几处混着墨迹,浓到散不开。
“举目见月不见卿。”
日日抬头,当初与你许下誓言的月亮还高高的悬挂在天空,只是不知道你如今身在何处。
明明知道你人在那里,可我却不能立刻动身前去见你,只能对着一轮寂寥的明月,遥寄相思。
知道明月可能不会将这入骨相思传达给你,可我还是痴痴的对着它说了好多话。竟希望风能传达,雨能传达。
悄悄问卿,入骨相思知不知。
我攥着信,伏在案上失声痛哭。
作者有话要说:十二月十九日,晴。
换了整间屋子的格局,然后坐在日光中思念你。
然而,举目见月不见君。 。 。 。 。
。
第五十三回
。 第五十三回。 宫里渐渐多了几分喜气。康熙素来对外宣称视我为女,便要求以皇女的规模让我出嫁。
往怡然居里来来去去的宫女也渐渐多起来。凤冠霞帔送上,大红帷幔放下。我却愈发暴躁不安,本来好端端的试着衣服,突然脾气上来,伸手扯下,如何劝也不肯再穿。一向最熟悉我脾气的翠珠都毫无办法,只得趁无人时,小声追问。
我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满意,可就是控制不住心里的怒气。这边刚刚才发了火,那边又来人,照样被骂了回去。
翠珠怕我这样再惹出什么是非来,都替我挡下来,劝慰我还是去御花园散散心,等心情好点再试不迟。
可我这心情几乎是没有好的时候。
饭菜的口味不对了,我便不动一口,整桌给撤下倒掉。衣服送来又嫌弃有怪味,伸手拿了剪子便去绞碎成布条。又嫌弃院子里那株海棠看着烦,非要让人连根都给拔了。打更的路过,我又冲过去,对人家拳打脚踢。
如此这般,日复一日。
反正是由着我怎么折腾下去。我的脾气却愈发大了。
那日,永和宫里又来人,宣我去挑选陪嫁的什物。我正在练字,约只有这时候,心情才稍微平复一些。翠珠让人家等了半天,才敢进来开口。我一听,扔了手里的笔,张口骂道:“让她滚回去,就说本姑娘今日身子不爽,谁都不见!”
翠珠小声说:“小姐,是德妃娘娘来请的。”
“娘娘又是如何?能拿我怎么样?就是皇上来了,也是一样。不见,不见。今个我是谁也不见!你去说,就说我人已死,没事就给我烧烧纸!”
翠珠见我满口胡言,伸手便要来捂我的口。我如今哪里容她,伸手一挥,便将她推倒在地,骂道:“狗奴才,你想做什么!”
翠珠瘫倒在地上,一脸惊恐和不可置信的望着我。别说打骂了,就是再苏尔佳府里,她何时看过谁的脸色了。
我却骂了她还是不解气,又补上一脚,正落在她的肩上。那一脚让她身子一倒,快疼晕了去。我却无动于衷,发了疯似的又随手抓了件什么,便要扔,被人半空中挡了下来,抬头一见是嘉颐,整个人顷刻松懈下来,望着躺在地上的翠珠,不知如何是好,连忙伸手去扶她。
却听见嘉颐道:“我刚入宫就听说,原来温柔婉约的宁格格,如今可是凶悍得很,这一见,果然是真的了。你可真是绝情,连她也下得了手!”
我装作听不见她的风凉话,只顾着检查翠珠的伤势。翠珠忍着泪,轻轻的挥开我的手,退了出去,说是要上茶来。
嘉颐又道:“你就是有什么不顺心,跟这些下人发脾气又有什么用!好好歹歹装了这些年的贤德,怎么到头来却要丢了。难不成这才是你的庐山真面目?那你可是把大家骗得好苦啊。”嘉颐说完,只是掩嘴直笑。我无力的垂手问她:“你若是来取笑我的,那真是来对了。我如今便是这样了。”
嘉颐牵我走到一旁坐下说:“八哥说你如今情绪不好,让我来劝劝你。可我想,你这个女诸葛,何时要我来劝的。说吧,到底哪里惹你不舒坦了,连自个的宫女都下重手?”
到底哪里不舒坦了?
连我自己都在问自己。为何脾气愈发暴躁?为何肝火旺盛?
我可是每日都喝着下火的凉茶,却丝毫不起作用!
前一个念头是什么都不记得,只是动了手,打了别人。好像这样自己才会舒服一点。对翠珠动手却是第一次。
嘉颐见我不说话,便道:“德妃娘娘那边还在等着,要不我陪你过去看看?”
“我不去!”我硬着嗓子说:“我要去看看翠珠的伤势,你请便!”
嘉颐伸手拦着我道:“你这样子才好去。等过了这会,可就错失良机了。”说完,拉着我,便要出院子。
我挣了几下,嘉颐冷声道:“你去啊,去教训一下那婆娘,让她也知道知道厉害!你要是动手打了她最好,再不然就是杀了她。这宫里随便死个人有什么关系,早就该死绝了的!”嘉颐说完,仰天长笑,捏得我腕上一阵生疼,就这么一路被拖进了永和宫。
宫女们挡不住,让我们直直闯进了里面。德妃正斜躺在榻上休憩,两个小宫女一左一右的替她捶腿,睁眼看见嘉颐慌神得几乎跌了下来。
嘉颐这会儿却突然恭敬起来,松开我,规规矩矩的请了安,道:“娘娘,适才去了怡然居,见妹妹正在责打奴才,我不过是劝了两句,妹妹可是连我也要动手,这不,只得过来问问娘娘的意思,替我说个情理。”
我不知嘉颐为何突然这么说,只得瞪着眼睛看着德妃。
德妃神色已经缓了过来,脸上堆着笑说:“她啊,出了名的敦厚,怎么会对宫人动手呢?”
嘉颐道:“娘娘,这可是我亲眼所见,被打的可是一直伺候她的奴才,名唤翠珠,只怕这会儿还躺着起不了身呢。娘娘若是不信,可以差人去问。”
德妃面色有些松动,却还是笑着问我:“蕙宁,可是真有此事?”
我望着嘉颐微弓的身子,轻轻的点点头。
德妃却说:“知道你这几日心烦气躁的,刚出嫁的格格,哪个不是这样,就是你啊,嘉颐,临上轿子不也差点拆了宫门吗?你好歹也体谅蕙宁一下。被打的那个宫女,本宫让你去瞧瞧她,赏点银子,不也就没事了。为这事,有必要闹到这里来吗?”
嘉颐笑说:“既然娘娘都这么说,我也就芳心了。我这就带她试新衣去,不打扰娘娘休息了。”
说着,又拖着我的手,出了永和宫。我却丝毫不知她是为何,便甩开她的手问道:“你想做什么!”
她回头冲我一笑道:“你该谢谢我才是!”
“谢你?”
“我问你,你生气容易动怒,可是入宫几日后才有的事?”她压低着声音说道。我点点头。
“可是不分青红皂白,非要出了这口恶气才是?”我又点点头。
“打了人还不解气,恨不得杀了对方才好?”我虽然不愿意承认,可还是点点头。
嘉颐却是笑了,几乎笑出了眼泪,她撇下我,大笑着扬长而去道:“我道这人吃人也是有贵贱之分的,却不过也如此罢了。看重的不看重的,却是挡我者死。枉费她曾已死救你啊!是这天地不开眼。这天地不开眼啊!”
我一路跑回了怡然居,嘉颐临走前的话就像鞭子一样,一道道抽在我背上,火辣辣的疼。
屋里几个丫头正在收拾刚才被打翻在地的东西,见我进来,纷纷起身请安。我找了一圈也没看见翠珠,心里又是不安,又是自责。从柜子里翻出入宫时带来的银票,便往外跑去,正巧撞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