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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谨容抬起头来看着他:“所以,平洲这边是迟早的事情……必须送走毅郎。家里人也要劝。”她再不用大概,也许之类的词语,而是用了肯定的语气。
陆缄盯着摇曳的烛火低声道:“他们不会信的。我今日已然试探过他们的意思了,就连六弟跟我一路行来,都笑话我是多虑了。”陆建新更是直接斥为妖言惑众,无稽之谈。理由一成不变,守兵可不少,俞宗盛的雷霆手段在这里,这赋税也不是就平洲这一片如此,好多地方都这样,也不见得就舌l到哪里去了。
林谨容听他的意思,似是真的与她一个看法,于是更加挺直了身子,道:“那我们……”
陆缄看看远处欢欢喜喜吃饭,不时还同潘氏、豆儿撒撒娇的毅郎,轻轻点了点头:“再仔细商量罢。”
他信了她!虽则陆缄能做出这个判断更多来源于他平日的所见所思,也离不开她随时敲边鼓,可是作为一个男人来说,还自诩为有一定见识主意的男人来说,他能生出与陆建新等人完全不同的看法,敏锐地意识到危险,相信她,赞同她,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那么沉重的担子一直压在她身上,现在终于有人可以和她分担,林谨容又激动又难过,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呆怔怔地看着饭碗里的饭粒。
陆缄见她只顾发呆,以为她是被吓着了,便将手轻轻放在她的肩头上,忧虑地道:“阿容?”
林谨容抬起头来看着他笑,眼睛亮得犹如星子,笑脸犹如盛开的茉莉,素白雅致芬芳。
“呃……”陆缄有些奇怪,刚才还那副模样,怎地突然又换了张笑脸?于是忍不住仲手去探林谨容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额头,确定她还正常,便严肃认真地道:“情绪起伏太大不利于养生。”
林谨容“扑哧”一声笑出来,替他夹了一块豆腐:“多吃点。”
过不得两日,毅郎便有些不大好,请大夫看了效果不是很好,林谨容便张罗着要给他请神求佛。林玉珍在平济寺求了一道签,请了老和尚解签,道是犯了小人,顶好往南方寻户八字相合的人家寄养方能平安茁壮。林玉珍疑虑重重,虽少不得请了人打听,可也不曾就往江南推想。林谨容一是生恐引起她与陆建新怀疑,二是尚未说动陶氏,并不敢做得太明显,便老老实实留在家里从旁偶尔给句暗示,煽风点火。
与此同时,陆缄频繁往来于各处,又去林家、吴家、诸先生那里,目的是想劝他们早作打算,诸先生自不必说,已然阖家都在准备搬迁的,林老太爷虽不明确表态反对陆缄的看法,却也不配合他,只不过听着便罢了,陶氏更是不放在心上,觉着反正林慎之、林谨音都在江南没什么可担忧的,吴家则是见过他一次后就婉拒。他做得太突出,成了俞宗盛的眼中钉,肉中刺,便派人上门来请陆建新去新建起来的安抚使府喝茶。陆建新去得一趟回来,勃然大怒,铁青着脸把陆缄喊去打了一顿板子,不许他再出门,更不许他再说要乱的话。
竭尽全力还是这个模样,自己反倒成了疯子,个人的力量太过渺小,陆缄没有其他办法了,和林谨容商量:“现在我和诸先生一样被人看作是妖言惑众的疯子了,可我若不劝他们,于心不忍,我若再劝他们,我只怕还等不得那一日就要先给家里招祸。不如你带着毅郎先走吧。”
若是从前,林谨容一定毫不犹豫地抱着毅郎走人,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她又觉着不舍了。因为她突然不确定,那一年陆缄最后是否活了下来。陆缄见她沉默不语,却又是另一种思量:“当然,就这样贸然带着孩子走,万一不曾发生匪乱,将来不好回来。就按着原来商定的法子,把你姐夫的八字拿给人算。我把珠子铺交给父桨再去求求祖母,想来就不会太过为难我们,等过些日子没事我自来接你们。”
可到底还没等到他二人付诸行动,平洲这边组队同行的商船便在武义码头附近的江面上被抢,死伤数十人,货物全被抢光,船被烧了大半,受损的商户富户一起到知州府、安抚使府中结队请愿,都是要求要剿灭山匪并江匪的。
俞宗盛表现出十二分的强硬,立时同意了众人的请愿诉求,调动兵马,预备剿匪。当然,国库空虚,驻兵们的兵饷也很少,所以需要富户们支援。因着此番也有陆建中的一船货,陆建中少不得也跟着出了血。
在这种时候,无论是有多么完美的计划都是不适宜出门的。眼看着入了冬,林谨容焦虑得半宿半宿的睡不着觉,即便是做了万般准备,得到了陆缄的支持,她对未来也突然不确定起来。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前世掌握的东西实在是少得可怜,她竟然不知道当年俞宗盛是否真的派兵攻打了匪徒,更不知道最后战局如何。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离那个可怕的日子还有一个月有多,她虔心祈祷着。
发兵那一日,乃是冬月初六,黄历上说是诸事大吉。据言,官兵与众匪徒激战三天三夜,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捷报传来的那一天,天上飘着小雪,陆缄和陆建新被得意洋洋的俞宗盛派人“请”去安抚使府分享他胜利的喜悦。
“一切尽在鄙人掌握之中,蚂蚁安能撼动大树?”俞宗盛故意以素酒一杯敬陆缄,当着众人的面问他:“敏行如今是否心安了?”不等陆缄回答,又语重心长地教训他:“年轻人,谨慎是好事,但谨慎过了头便容易畏首畏尾,一事无成。”意思是陆缄胆小如鼠,又接着嘲笑:“诸先生年纪大了,大冬天的搬家也真是辛苦。”
陆建新很恼火,连带着恨透了俞宗盛,暗自诅咒俞宗盛不得好死,怎奈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勉强忍着气回了家,便对着陆缄大发雷霆,说是后悔当初不该把他送到诸疯子那里去受教,害得自己当众受辱。陆缄一言不发,随便他去说。陆建新再有多大的脾气,对着一截木头也发作不起来,折腾到半夜,也只有无可奈何地放他回去。
陆缄顶着小雪踏进房门,只见林谨容披着件素袍独自坐在灯下做针线,背影单薄,神情专注,可见他进来,便立即给了他一个灿烂的微笑,并且温柔地拥抱了他。她温暖柔软的身子从某种程度上缓解了陆缄沮丧的心情——能够自此解决了匪患自然是最好的,但若是就此证明了他之前做的一切都是笑话,并且这个笑话将伴随他终身,却也让人着实沮丧。
林谨容自是知道陆缄的沮丧从何而来,她温柔地圈着陆缄的腰,小声问他:“二郎,当初你做这件事的时候,想必什么可能都想到了的,明知道可能会这样还去做,那才是真正的勇气。”
陆缄沉默片刻,绽放出一个笑来:“阿容是想告诉我,只求心安吗?”
林谨容点头:“尽人事知天命。你的目的是想让更多的人避开灾难,那么无论如何,现在你已经做到了。”再也没有任何理由说动旁人,似乎就连陆缄也在动摇了,她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独立支撑的时候。但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一步一步地来。
然则,变化总是发生在不经意之间,命运的强大之处还在于,你按着记忆知道前面是个大坑,你应该绕开,可你却不知道,在另一个方向,也有一个坑张着森然大口在等着你。
次日,天将明时,雪才把房舍墙头染白,火光就突然染红了半边天空,喊打喊杀声由远及近,仿佛是在梦里并不真切,又仿佛就在耳边,不容半点逃避。林谨容从梦中惊醒过来,第一个反应就是迅速抱起毅郎,不顾他哭闹,麻溜地给他套上了衣服,然后看看日常就备在一旁备用的包裹,确定其无恙,大声指挥被惊动的丫头婆子:“不要乱,先去探探是怎么一回事!”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异常,同时也很清楚的知道冷汗浸湿了她的里衣。
贼老天,果然还是不肯轻易放过她,她这里只差最后一步,它竟然招呼都不打,一点提示都不给,就这么在官兵刚打了胜仗的时候提前发动了。林谨容带着一个古怪的笑容,看向匆忙走进来的陆缄,轻声道:“二郎,我猜是不好了。”
第455章 细雪
陆缄安抚拍拍林谨容的肩膀:“先别急,待我去看看。也许是上次那种情况也不一定。”他的表情看上去似是很平静,语气动作都很轻松,但他很清楚,同样的事情不可能连续发生两遍,官兵所谓的胜利多半有问题。
此时天不过将明,外头乱成一片,情况不明,自然不能轻易就出门乱窜。林谨容虽则坐立不安,恨不得立即插了翅膀飞出去,却也只得强作镇定地背着众人拿出夹层里缝了金珠的小袄,套在贴身里衣外,又在外面套上了早就准备好的粗布棉衣,穿上厚实不怕水浸方便行路的皮靴,打开妆盒取出黄色的粉末把脸涂得焦黄,用一块青布包紧发髻,临了,又塞了一把锋利的剪子在怀里。
把这一切都做妥之后,她方才叫外头窃窃私语的樱桃豆儿等人进来。众人一看到她这副打扮,便全都傻了眼,潘氏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奶奶,这是怎么了?要怎么办才好?”
“稍安勿躁,大家别急,先听我细说。”林谨容吩咐春芽给了她们些黄粉、散碎银钱,让她们回去把各自厚实的衣裳鞋袜穿上,然后指派她们去厨下做饭,自己则领着春芽几个抱了毅郎围坐在火笼边静候陆缄打探消息回来。
此时陆家众人已然全数被惊醒过来,四处乱成一团,朱见福领了一众强壮的家丁拿着棍棒牢牢守着各处院门,听到点风吹草动就紧张得气都喘不过来。
陆缄立在角门前,听到角门处传来三长两短的敲门声便迅速拉开院门,长寿喘着粗气从外面一头扎进来,上气不接下气,脸色煞白,断断续续地道:“二爷,不好了,匪兵杀进来了。前边街口处的军巡铺屋里只有一个老兵在,怎么杀进来的都不知道,传说是匪兵伪装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