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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搀和,让我的闺女也跟我摆谈判桌……
王利民说他们是为了正义,为了明天,为了一个崭新的中国。
母亲把“为了崭新的中国”的王利民推了个跟头,从门里推到门外,脑袋重重
地磕在石头门墩上。王利民坐在台阶上,半天没清醒过来,眼睁睁地看着三姐被母
亲拽进了屋,用锁锁了。三姐在屋里嚷嚷,还喊口号抗议,母亲一概不理。
王利民过来力争,母亲索性搬了个凳子坐在门外,母亲有的是时间,尽可以和
他们耗。
三姐在屋里说了很绝情的话,说母亲不是她的亲娘,没权利管她。母亲说就是
你的亲妈活着,她今天也得关你! 王利民说母亲是封建专制,是腐朽没落,关得住
三姐的人,关不住三姐的心。母亲对他自然也没什么客气可言,自从他领着人和他
爸爸在工厂里下过那场“老虎棋”以后,我母亲就对他没了一点儿好印象。
王利民很失落地走了,过了好多年,看门老张还对我说,我母亲那天厉害得像
只母老虎。
门口这样闹腾的时候,父亲正光着脊梁在书房考证他的版本,热出了一身痱子
的父亲处在烦躁之中,在电扇的嗡嗡声中听了我母亲的讲述,发下命令,锁三丫头
一个月! 憋了几天的雨在半夜的时候终于下下来了,凶猛如瓢泼,夹裹着隆隆的雷
声,将天地混为一体。一道道闪电在瞬间闪烁爆裂,划出狰狞的蓝光,继而是振聋
发聩的巨响。
我们家的南房漏了,老张和老王上到屋顶盖苫布,一声闷响,震得房上的人差
点儿没掉下来,玻璃哗啦啦碎了好几块,狗阿莉吓得从窝里蹿出来,在雨地里没头
苍蝇一样乱跑。房上的老张说一定是发生了地震,老王说不是地震是爆炸! 轰隆隆
的声响接连不断,东边红了半边天。
父亲披着衣裳站在廊子下往东看,东边爆炸声和雷鸣电闪响成一片。老张说这
响动让他想起了当年神机营军火库的爆炸。母亲说,还没到过年,怎的就放起了焰
火? 父亲说,这响动可不是什么好响动。
第二天报纸上登出醒目头条:“丹枫火柴厂爆炸,厂房夷为平地,炸死工人12
名。”
父亲扔下报纸就往箍筲胡同跑,到了王家,谁也没见着,看门的说王太太昨天
半夜犯了紧痰厥,送到医院去了,现在醒过来了,半边身子全没了知觉。父亲又赶
到医院,在医院的仆人说,听说火柴厂炸了,王老爷天没亮就从医院奔了丹枫,现
在大概还在火场。父亲问少爷哪儿去了,仆人说有大半个月没见着影了……
父亲从医院赶到丹枫,远远就看见王阿玛呆立在还冒着烟的废墟上,一脸茫然。
整个工厂已经找不到一间整装房屋,车间变成了一个深深的大坑,工厂的围墙塌了,
附近数十间民房也遭了殃,厂子的里里外外一片狼藉。父亲来到王阿玛旁边,王阿
玛没有说话,周围扬起的灰烬带着残存的余热将他们包围,王阿玛满身满脸烟土,
看着自家工厂的遗骸,语不成声地说,四爷,我早知道,它爆炸是早晚的事! 不怕
贼偷就怕贼惦记着……
父亲劝慰他说,国甫,咱们从头来,咱们从头来还不行吗? 王阿玛说,我有多
少家当,经得起这么炸啊……
王利民领着一群工人赶了来。王阿玛的态度十分冷淡,他看也不看儿子。父亲
说,利民,你看看这……
王利民说,爸,怪我,我和工人们没把厂子保护好,让敌人钻了空子。
王阿玛说,你斗争去吧,你罢工去吧! 这是你最想要的结果,是吧!?
( 六)
日本人来了,一切秩序全乱了,包括我们家的生活。
三姐自作主张,把正在念的大学也退了,谁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鬼鬼祟祟地
出去,鬼鬼祟祟地回来,常有些说不清来历的人找她,人来了就插上门在房里叽叽
咕咕地谈话。母亲说三丫头越来越不听话,举动越来越不正常,早晚会给她自己和
这个家招来麻烦,要论根底,源头还在王利民,没有王家那小子,三丫头不会走得
这么远。
王利民成了我们家不受欢迎的人,他到我们家来,母亲没了笑脸,老张也显得
冷淡,因了火柴厂的爆炸,老张总认为是王利民搞斗争不保护工厂的结果,任王利
民怎么解释也不听。有一天,王利民领来一个姓黄的生意人,跟我三姐在屋里谈了
大半天。姓黄的一走,日本人就来了,三姐溜了,日本兵不容分说将父亲架上了汽
车,呜呜地开走了。我们家的天立刻塌了,首先是我的母亲,充分显示了她“母老
虎”的本性,领着我的几个哥哥来到了王阿玛家,母亲将一包砒霜拍在桌上,口口
声声指责罪魁祸首王利民的不是,王利民不把那个姓黄的往我们家带,我的父亲不
会让日本人弄走,中国人进到日本宪兵队,不死也得掉层皮! 母亲让王阿玛到日本
宪兵队去要人,要不回人她就死在王家。
王太太刚刚出院不久,哪里经得住这阵势,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话来。王阿玛
也很气,说要把王利民杀了,说要断绝父子关系! 还没等王阿玛去宪兵队,老张就
跑来了,说我父亲已经回家了,原来宪兵队主事的小田一郎,也是东京帝大毕业,
念的也是“古典讲习学科”,小田看在帝大校友的份上,自然给了情面,其实他们
也是没抓到什么真凭实据。后来为这事三姐说我父亲是汉奸,父亲说,我怎么奸啦
?我也没认贼作父,我也没出卖你们!母亲愤愤的说,你这丫头说话不着边际,难道
日本人非把你阿玛杀了他才不算汉奸? 王利民最后一次到我们家来是1939年的三月,
天气乍暖还寒,遮天蔽日的黄沙把北京弄得混沌一片,弥漫的土腥气呛得人喘不出
气,北京历来的春天都是这个样子。
那天先到我们家的是王阿玛,王阿玛明显瘦了,身上也没了逼人的锐气,用母
亲的话说是,“整个变了个人”。王阿玛让我父亲协助他办点儿事,当个证人。父
亲问证明什么,王阿玛掏出两张纸递过来。父亲才看了一行脸色就变了,对王阿玛
说,国甫,这万万不行啊! 王阿玛说,我的脾气你知道,只有我说了算的事,没有
别人说了算的事,要不,丹枫也不至于落那么一个下场。
父亲说丹枫是丹枫,这事是这事。王阿玛说,甭说了,他一会儿就来,到时候
你在证人那儿签个名字就行啦。
父亲说他不签! 厢房传来三姐的歌声,父亲说,国甫你听听,你别以为就你的
儿子是孬种,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王阿玛要跟他的儿子脱离父子关系,让父亲当证
人,爷儿俩闹到这一步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我母亲听到王阿玛这个决定,将一碗茶
全洒在桌子上,惶惶地说,三爷,儿子不听话归不听话,您不能因为上回那件事再
跟孩子计较了,我们家老爷全须全尾,毫发无伤地从宪兵队回来了,那些过头话就
再甭提了……
王阿玛说不是为宪兵队的事,是他的心已经死了,死了的心是再活不了了。父
亲问王阿玛,王利民知不知道这个决定,王阿玛说,他当然知道,我让人把话带过
去了。
正说着,王利民风风火火地进来了,三月的天气竟然跑得满头大汗。王利民亲
亲热热地叫了一声爸,听到这称呼,我的母亲眼圈一下红了。王阿玛问他让老李捎
的话带到了没有,王利民说带到了,他要跟父亲好好谈谈。王阿玛淡淡地说,没什
么好谈的了,用你的话说是,两个阶级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既然不可调和咱们干
脆索性了断,免得双方都别扭。
王利民说,阶级是阶级,血缘是血缘,咱们再怎么对立您走到哪儿也是我爸爸
! ,母亲赶紧说,孩子说得对,三爷您得好好斟酌。
王阿玛斩钉截铁地说,从今往后,我不是你的爸爸,你也再不是我的儿子。咱
们的关系到此为止了! 王利民说他爸爸不能这么干,王阿玛说,如果你是一般人,
领着人跟我对着干,我或许还能接受,或许还会敬重你,佩服你,可一想到你是我
的儿子,我就从心里凉到外头……我这辈子干的一件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不该有你这
么个儿子! 王利民说,爸,您应该为有我这样的儿子骄傲! 王阿玛说,骄傲也罢,
后悔也罢,都过去了。
你在这上头签字吧,断绝父子关系,往后咱们准不认识谁。对了,再不许你姓
王,你爱姓什么姓什么! 王利民说,爸……我还有妈呢……
王阿玛说,父子不存在了,母子自然就没了。
王利民死活要见他妈,他把他的妈当成了救命稻草。王阿玛提出,要见你妈也
不难,要让我收回断绝书也不难,条件是跟我回家,在家老老实实呆上半年,和你
的无产阶级断绝一切来往,做到这点跟我走,做不到,签字! 王利民问他爸爸能不
能换个条件,王阿玛说不能! 王利民显得很为难。母亲说,孩子,你还犹豫什么,
跟你爸爸回家呀! 桌上的座钟滴答滴答,谁也不说话。王利民脸憋得通红,看得出
王阿玛内心有些小得意。父亲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怎么办才好。母亲想把
那两张纸偷偷抽出来,被王阿玛一把按在桌上。
谁也没想到王利民作出了一个出人预料的决定,他低声说,我……签字。
声音不大,却如同一声惊雷,王阿玛浑身一哆嗦,看着王利民,脑子转不过弯
来。父亲喝了一声.王利民! 王利民表示他不能回家,在事业和家庭不能平衡的时
候,他会选择前者。王阿玛气急败坏地说,你签,你签,你给我签! 在王阿玛的威
逼下,王利民很冷静地在断绝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大约是再不让他姓王的缘故,
签字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省去了“王”,只写了“利民”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