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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就算了,”艾米一边走进房间,一边说道。她看见山姆的桌上有那个水罐,便径直朝它走过去,好像缝衣针前有一个磁铁在吸引它。“我只是过来看一看你还需要点什么。罐子里还有饮水吧?露茜说了你还需要多喝水。水泵打不出水来了,下午我从溪边提了好几罐水回来。不管怎样,那水质要好得多。”
“我想那罐子是满的吧。”
“求上帝保佑我们大家今晚平安。”路加道了一句祝福,便走出房间去了。
史密斯目送路加出门,然后问她:“你知道他的事吗?”
“只知道一点点,”艾米回答他,“因为他曾是牧师,他们便说他的精神不正常,他们用电击他,直到最后——呃,你觉得他怎样?山姆说他的情况好多了。”
“那就很让人欣慰了。”
“是的,让人欣慰。”
有一会儿他们站在那里一言不发。艾米突然意识到自己还站在那里,手里提着一个罐子。“哦,罐子里水是满的。”她把水罐放回桌上去。她能感到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背。“我早先已经灌过水了。”
又是一会儿的停顿。他并不打算解除她的窘迫。“要下雪了吧?”
他朝宽大的窗框外面看去,“从这里很难看得出来。”
“我小时候很喜欢下雪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下雪使我觉得要暖和一点,也让我觉得有生气一些。”她避开他的目光,又一次拿起罐子来,想起刚才还看过它是满的,便又把罐子放下了。“史密斯先生,我很高兴你到这里来。”
史密斯扬起他的眉毛,“你很高兴?”
“是的,”她自顾自地说道,“你给了我,给了我们某种新的希望。”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并没有带来什么希望,我忘了在打包时把它也给带来了,是吧?”他的微笑解除了她的紧张和警觉。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史密斯先生除了严肃的脸还有笑容。使她的心欢跃起来,就像自己得到了什么非常特别的秘密的礼品似的。信心稍微增强一点以后,她开始试探了,“你是这样地神秘,史密斯先生。没有人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他们都不敢明确地问你问题,我也注意到你一直在躲避他们的问题,在他们问你的时候。”
“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我会是神秘的。”他说,迎着她直视的眼光,“你认为我神秘吗?”她希望他这道长久的目光会有别的意义,因而便有点顽皮地说“你没有告诉我们的东西多呐,我自己就还没有琢磨透呢。”
他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她,然后好像是一点阴影掠过那双眸子——那是一种怀疑,或者是一种自我谴责。然后有点什么东西似乎改变了。“别太费劲去琢磨了,其实你到头来也许会宁愿不知道才好呢。”他说话的语气是鄙夷的。
“你知道吗?你现在又是神秘兮兮的了。”她还不想失去现在的机会。
他耸耸肩,说:“也许我有点吧。”
又是僵硬的尬尴的沉默,但她确信他们现在正在建立某种她求之不得的相互联系。“彼得听说你是地下组织的人,他多么激动啊。他也想加入。”为什么我要提到彼得呢?她问自己。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加入的了。”他一只腿跪下去,收拾地板上的他的行囊。她心里还在想,平时他是不是都是这么样,动作敏捷而麻俐。他习惯这样?要不他只是不耐烦同她说下去?
“他想参加地下组织,他只是想跟你一起战斗,早点结束这种疯狂的局面。他的父母都给他们杀害了,你知道的。”
史密斯停顿了一下,不到一钞钟,然后继续收拾他的背囊。“我为此觉得难过。我不知道这事。”
“我们每一个人说起来都有一个伤心的经历,如果……是的,每个人都失去了我们所爱的亲人。我们都熟悉那种半夜的敲门声,心里害怕地追问自己,这回又把隔壁的谁带走了。然后是真正的折磨,因为你简直不知道他们都怎么样了,他们是死是活,是在感化营里,还是在地牢里。多半都是一去便音信杳无。”她的话充满了愤怒和伤悲,滔滔不绝地涌出来。她自己觉得像是激流漩涡中的小船,她赶紧抓住桌子的边沿。
史密斯站了起来,像是要走过来扶住她。他走了一步,又停下来。“艾米……”如果他抱住她安慰她,她的感觉就不会这么坏了。但他停了下来,她站在那里觉得尬尴。“对不起,我太孩子气了。”
“哭绝不是孩子气,”他轻轻地说了一句。
她用手背擦掉眼泪。“我不过想说是彼得要参加战斗。促使他要行动的情绪使我激动得流泪了。”
“没有战斗了,”史密斯说,便回到自己的行囊旁边,那样子明白地就是要结束这次谈话。“我们不是革命者。我们所做的,我们曾经做的,就是以基督的名义帮助我们的兄弟。如此而已。”
“可人们说的以利亚和摩西呢?他们创造的奇迹呢?我听人说起过他们打击整个统治集团,令他们晕头转向,而他们……”
“你不能听见什么就相信什么吧,”他冷静地打断她。
“如果我不相信这些,我应该相信什么呢?”
他又耸耸肩。“问得好。等我找到答案,我就告诉你。”
这种态度刺痛了艾米,但她弄不懂他们的谈话在哪儿出了问题。她被他的有点玩世不恭态度弄得不知所措,“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也帮不了你。我们可以结束这场谈话了吗?或者你要在这里看护我一晚上?”他的眼睛没有看着她。
她觉着像是有人把冷冰冰的水注入了她的血脉。她的语言也结结巴巴的,“我并不是说……我只是想,我到这里来不是为了……显然我做错了什么。”
他变换了一下蹲在背囊旁的那种笨拙的姿势,回过头来看着艾米。“有时候我想我们大家都犯了错误。”
她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她也不想再呆在这屋间弄清他的意思。她的手离开桌子,然后走出了礼拜堂。等她走到自己的房门跟前时,她看见彼得正站在过厅里,从厨房门口注视着她。她没有跟他打招呼,直接回屋上床躺下。
☆ ☆ ☆
山姆肯定自己一宿都没有睡。他躺在那儿眼睁睁地被他看到的东西折磨。他看见史密斯道过晚安之后,路加又走进了礼拜堂。那还不是让他烦心的。他并不相信那些谈话仅仅限于路加因为“治好”了史密斯而沾沾自喜。使他不能成寐的是艾米。从史密斯来了以后,她的行为就变得有点古怪了。他也知道她曾溜进他那里去同他谈话。山姆所以为她觉得担忧,是因为他说不出为什么要担忧。山姆把头枕在环抱起来的手臂上,心里想他正在盯着天花板看,然而从门厅过道那边传过来一点响声,这使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打了一个盹——他的手臂没有了知觉。等他轻轻地摸着下了沙发,站在床旁边时,他的胳膊肘以上像有好多针在扎似地痛。他轻手轻脚地向门边走去。有一小会儿,他觉得那像是扫帚在水泥地上拖过的细微声音,然后是很轻的脚步声,往厨房那边去了。贝克不会深更半夜地溜到厨房去找吃的吧?平时他是会的。但今天夜里他不会。这也不是贝克的脚步声。山姆并不熟悉这脚步。
他轻轻开门,所幸门上的铰链一点没有发出声音。山姆走到过厅里,一个身影刚刚溜进厨房。山姆加快脚步跟上他,手在自己的兜里摸到了一根火柴。他才到门边,那人正要从开着的后门出去。
“谁在哪儿?”山姆问道。
那个人影站下来了,“是我,史密斯。”
山姆掏出火柴,划着了一根,把火柴举起来。史密斯站在门边,他穿着大衣,肩上背着那个行囊。山姆走到桌边,把桌上的灯点亮。“我们总应该道别一声吧?”他问。
史密斯也朝桌边走过来。“现在这样更好一些。”
“这就看怎么说了,”山姆说道,“每个人都会觉得失望的。他们还以为——”他自己纠正自己的话,“我还以为你会帮助我们离开这儿呢。”
史密斯皱一皱眉头,站在灯光边上,他额上的折皱显得特别地深。“是这样的,我不能给他们或你想的帮助,你们也不知道我是谁,我都有过什么样的经历。这三年来我都——”他停住不再说下去。他的眼睛不再那么凝神,离开了刚才在记忆中跳到眼前的境像。“不知道我负有的责任,而我不想再负有责任了。如果你的人想有一个领头的,为什么你不来领他们呢?”
“我不知道往哪儿领他们去啊?”
“挖一个洞,一个洞就行。这大山里到处都可以藏身。但我得警告你,斯奈特是一头嗜血的猎狗,或迟或早,他的人是会找到这儿来的。乘雪还没有下来,赶紧离开吧。否则你们便会发现已经被围困起来了。”
山姆看着史密斯,一种孤立无援的感受。史密斯转过身,朝门边走去。他的手触到门把手时,他停了一下,好像是等待山姆对他说什么请他留下来。
山姆接受了他的暗示,“为什么你要逃跑呢,史密斯先生?”
“我们大家都在逃跑,你忘了吗?”
山姆沮丧地摇摇头。“我们不像你。我们是逃避警察。而你似乎是逃避某种更重要的东西。”
史密斯耸耸肩,调整好背着的背囊的位置。“我只是尽量逃脱罢了。”
“约拿也是这样的吧?”山姆不无挖苦地说,“不过我希望这大山不是鲸鱼的肚腹。”
史密斯看上去像是要说什么,但一转念觉得还是放在心里好些。他轻轻推开门,迎面一阵刺骨的寒风。他一下子像是冲到了寒风中。门在他后面砰地响了一声。“他走了吗?”露茜从通厅堂的过道里问山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