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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收留了他,”姨奶奶摆摆手,意思是他是否知道都是一回事,并说道,“我带他到这里,要送他进一个可以使他受到非常好的教育和非常好的待遇的学校。现在请告诉我:这学校在什么地方,是什么学校,以及有关它的一切。”
“在我向你提出正确的忠告前,”威克费尔德先生说,“必须先弄明白这个老问题,你是知道的。你这么做动机是什么?”
“别开玩笑了!”姨奶奶叫道。“总要往深处去挖动机,其实动机就在面上!嘿,要让这孩子快乐、成器。”
“这应算是一种混合的动机,我想。”威克费尔德先生摇摇头,不信任地微笑着说道。
“这是一种混合的胡说!”姨奶奶答道,“你自称在你所作所为中只有一个坦诚的动机。我希望,你不认为你是世界上唯一的坦诚商人吧?”
“嘿,不过我一生只有一个动机,特洛伍德小姐,”他笑着答道,“别人有几千个,我只有一个,这就是不同之所在。不过,这离题了。最好的学校吗?不管是什么动机,你要最好的,是吗?”
姨奶奶点头表示同意。
“我们目前最好的学校,”威克费尔德先生沉吟道,“你的侄孙不能寄宿。”
“但他可以寄宿在别处吧,我想?”姨奶奶建议道。
威克费尔德先生认为可行。讨论了一会后,他建议姨奶奶和他一起去学校,好亲自对其进行考察和评判;然后,又为了同一目的,她跟他去他认为可为我提供寄宿处的两、三家。姨奶奶对这些建议极为赞同。我们三人正要一起动身时,他又站住说道:
“我们这儿的小朋友也许有某种反对这些做法的动机。我想,我们还是把他留在这里好了。”
姨奶奶好像想和他争论;但我为能把事情办得顺利,便说只要他们喜欢,我宁愿留下来。于是,我转回到威克费尔德先生的事务所,又坐到我先前坐的椅子上,等他们回来。
这张椅子恰好对着一条窄窄的走道,走道的末端是个圆形房间,尤来亚·希普灰白的脸就是从这屋里的窗向外望时被我看到的。把马牵到附近的马房后,尤来亚就在这房间里的书桌边工作了。书桌上有一个挂文件的铜架子,他正在抄的文件就挂在上面。我那时想,虽说他的脸朝我,可隔着在我们之间的那个铜架子,他看不见我。但再仔细朝那儿一看,我就很不自在了,因为我发现他那无法入睡的眼像两颗红红的太阳不时从文件下瞟过来,每次瞟过来都几乎要盯着我看上一分钟。他看我的同时,手中笔还依然那样敏捷地写着,或装出在写的样子。有几次,我想方设法要躲开这两颗红红的太阳——比方站到椅子上看对面墙上的地图,或认真辨读肯特的一种报上的文章——可我总被它们吸引过去;无论什么时候我朝那两颗红红的太阳看,都一定会发现它们不是在冉冉上升就是在徐徐下落。
后来,去了好久的姨奶奶和威克费尔德先生回来了,这才使我安下心来。他们并不像我所希望的那样成功,因为尽管学校的确很好,而为我所建议的那些住宿处却是姨奶奶不赞成的。
“太不幸了,”姨奶奶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特洛。”
“·固·然不巧不幸,”威克费尔德先生说道,“不过我能告诉你可以怎么办,特洛伍德小姐。”
“怎么办?”姨奶奶问道。
“把你的侄孙暂且留在这里。他是个安静的家伙。他决不会打扰我的。这是求学的最好地方。安静得像修道院,也几乎像修道院一样宽敞。把他留在这里吧。”
姨奶奶对这意见显然很喜欢,但她觉得太过意不去了,我也有同感。
“就这样办,特洛伍德小姐,”威克费尔德先生说道,“这是解决困难的办法。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你知道的。万一进行得不顺利,或引起我们彼此不便,他也很容易向后转。同时,这还能让有时间来为他找更合适的地方。你还是决定下来把他暂时留在这里为好。”
“我非常感激你,”姨奶奶说道,“他也如此,我知道的;
但是——”
“行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威克费尔德先生叫道,“你不用为领了情而不安,特洛伍德小姐。如果你愿意,你可以付他的食宿费。我们也不用费心讲价,你随便给就行了。”
“虽然这也不会把真诚的恩惠减少半分,”姨奶奶说,“但基于这种默契上,我非常高兴把他留下。”
“那就见见我的小管家吧。”威克费尔德先生说。
于是,我们沿一道奇妙的古老楼梯而上,那楼梯的栏杆是那么宽,我们简直可以一样从容地从那上面走上去。我们来到一间幽暗而古老的起居室,室内有三或四个古色古香的窗子,那都是我在街上就看到过的。屋里还有很老的橡木椅子,好像和光亮亮的橡木地板和天花板上的横梁都是用同样的树制成。这房间陈设得很漂亮,有架钢琴,有些红红绿绿的鲜艳摆设,还有些花。那房间里似乎尽是些古老的角落,每一个角落里总会有一个特别的小桌或小橱,或书架,或坐具,或这种,或那种,总叫我以为这是这间房里最好的角落了,但及至看到下一个时,又发现就算不比前一个更好,也是一样好。每件东西都散发着和这幢屋子外观上所具有的同一种适意和清洁的气息。
威克费尔德先生叩叩镶板墙壁一个角落上的门,很快走出一个和我年龄大约一样的女孩,这女孩吻了他。从这女孩脸上,我立刻看出在楼下看着我的那幅画中那女人平静甜美的表情。照我想来,就好像那画像已成为大人了,她本人还是个孩子,她的脸明亮快乐,却有一种宁静,这宁静我从未忘记过也永远不会忘记,这宁静笼罩在她身上,那是种安定、善良、详和的神态。
威克费尔德先生说,这就是他的小管家,也是他的女儿爱妮丝。听他说话那声音,看他握住她手的神态,我就猜到他一生的那一个动机是什么了。
她挽了一只装零碎杂物的小篮子,里面装着钥匙;她看上去正像是这么一幢古老住宅应当有的那种庄重细心的管家。听到她父亲谈到我时,她露出愉快的神色。威克费尔德先生说完后,就向姨奶奶建议说我们应该一起到楼上去看看我的房间。我们一起走,她走在我们前头。那是一个美仑美奂的古老房间,有更多的橡木地板和菱形镶板;也由栏杆宽宽的楼梯通上去。
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了,反正是我很小的时候看到过一个教堂的彩绘玻璃窗。那画上画的是什么,我也不记得了。可我知道,当我一看到她在那古老的楼梯上幽幽光线中转过身来等我们上楼时,我就想到了那个窗子。从此以后,我也就把那个窗子宁静明快的色调与爱妮丝·威克费尔德联系在一起。
姨奶奶对为我作的安排和我一样感到快乐。我们高高兴兴回到起居室,十分满意。由于担心那匹小灰马天黑前赶不到家,她不肯留下来用饭;而威克费尔德先生也十分了解她,知道和她争论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便在那儿为她摆上一些点心。然后,爱妮丝回到她的女教师身边去,威克费尔德也回到他的事务所去。这一来,我们可以自由自在地道别了。
她对我说,一切都可以由威克费尔德先生为我安排,我不会感到有任何短缺不便;她还对我进行了最慈祥的叮咛和至善的忠告。
“特洛,”姨奶奶归纳道,“要对得起你自己,对得起我,也对得起狄克先生,愿上天保佑你!”
我感动极了,只能一次次感谢她,并托她向狄克先生转达我的敬意和爱意。
“永远不要在任何方面行为卑鄙,”姨奶奶说,“永远不要弄虚作假,永远不要残忍狠毒。远离这三种罪恶,特洛,我会永远对你抱有希望。”
我尽可能地答允,我说我决不辜负她的仁慈,也不会忘记她的劝告。
“马到门口了,”姨奶奶说道,“我要走了!留在这里吧。”
说着,她匆匆忙忙拥抱了我,就走出了那间房,并顺手带上了房门,一开始,我还为这么突然的分手吃惊,生怕自己又有什么地方惹她不快了。可我朝街上望去,看到她那样无精打采地上马车,头也不抬,看也不看,就驱车离去,这时,我才了解了她,不那么误会她了。
五点钟——这是威克费尔德先生的晚餐时间——,我这才又心绪好了起来,准备去吃饭。只为我们俩准备了餐桌,可是还没开饭前,爱妮丝就在起居室里等她父亲,陪他下楼去并坐在他对面的桌旁。我都疑心没有她,他能不能吃下饭。
吃完晚饭后,我们没坐在餐室而是回到起居室。在一个舒服的角落里,爱妮丝为她父亲摆上酒杯和一瓶红葡萄酒。我想,如果那酒是由别人摆的,他绝对喝不出那种滋味来。
他在那里坐了两个小时,喝着酒(喝了不少呢);爱妮丝就弹钢琴,做针线活,对他和我谈着话。和我们在一起的大部分时间里,他很快活,兴致很高;但有时当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他便陷入沉思,不再做声了。我猜她很快发现了这点,并总用提问或爱抚来提高他心绪。于是,他不再沉思,喝下更多的酒。
爱妮丝准备好了茶,并为大家斟上。喝过茶后,又像吃饭以后那么消磨时光,直到她去睡觉。那时,她的父亲拥抱她、吻她,等她离开后,他才吩咐在他的办公室里点上蜡烛。
我也去睡了。
可是夜里,我曾信步下楼,沿街作一小小散步,想顺便再看看那些古老的住宅和灰色的教堂①,并回忆我当年曾如何经过这古镇,并怎样不觉经过我住的房子。我回来时,看到尤来亚·希普正在关办事处的门。由于对人们总充满友好之心,我便进去和他交谈,分别时和他握手。哦,他的手多么粘多么潮呀!触到它和看到它都一样令人害怕!事后,我擦我的手,想把我的手擦暖,也想把他的手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