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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曰(三)-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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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超级老人政治的结局,往往是一滩烂泥,人们会叹息说:「他如果早死几年该多好!」萧衍可为我们作证,他如果在三年前死掉,这一生该是多么圆满。可惜,他多活了三年,以致自己死得淒凉,而又带给人民难以负荷的苦难。一个人,如果死得恰是时候,真是最大幸运。

  王思政被俘

  被东魏帝国大军包围的长社(河南省长葛县),城中缺盐,人民都患痉挛水肿,病死的十分之八九。而西北忽然发生狂风,激起巨浪,涌到城中,城墙遂告倒塌。东魏帝国最高统帅(大将军)高澄,向城中军民宣佈:「能够生擒王统帅(大将军王思政)的,封侯爵;如果王统帅受到伤害,他的亲近侍从,全体处斩。」西魏最高统帅(大将军)王思政率军登上土山,对部属说:「我力量用尽,智谋用竭,只有一死,上报国家。」因而仰望上天,放声大哭,向西方(祖国在西)作两次叩拜,打算用刀自断咽喉。司令官(都督)骆训说:「你常告诉我们:『你拿着我的人头投降,不但可以得到富贵,也救了一城人。』而今,高丞相(高澄)既然有这种命令,你难道不哀怜你的士卒,让他们受到诛杀!」大家一齐动手,绑住王思政的双臂,不准他自刎。高澄派副总顾问长(通直散骑常侍)赵彦深,前往土山,赠送白羽毛扇,握住王思政的手,传达高澄的意思,再手牵手下山。高澄不准王思政叩拜,请他上座,十分敬重。王思政最初进入颍州(河南省长葛县)时(去年【五四八】四月,共被围十五个月),将士八千人,等到陷落,只剩下三千人,始终没有一个人背叛,高澄把剩下来的残余部众解散,发配到边远地方,把颍州改称郑州,对王思政至为礼遇。西阁研究官(西阁祭酒 三公等府属官)卢潜说:「王思政不能以身殉国,有什么了不起!」高澄对左右说:「我有卢潜,是又得到一个王思政。」

  王思政保卫长社(河南省长葛县),已尽到他的能力和责任,城破之日,为了救他左右的性命,不得不降,使人感叹。而一个坐在妻儿身旁,既无危险,又无负担的白面书生,却在那里斥责他没有自杀死节!很多人都是这样,对别人的生命,特别慷慨。卢潜必须看到王思政自己抹脖子,王思政的部属被高澄一一诛杀,他才心满意足。

  生命绝对重要,人权更崇高到无以取代。一个将领在尽力尽责,仍无法挽救危局之时,他还有最后的一项任务,就是保护他部属的安全。自己不肯死,却动不动就要求别人死,是一种魔鬼特制的卑劣动物。

  兰京万岁

  北魏帝国最高统帅(大将军)高澄,捕获南梁帝国徐州(州政府设京口【江苏省镇江市】)州长(刺史)兰钦的儿子兰京,用作厨房奴隶;兰钦要求赎回,高澄不准。兰京屡次当面请求,高澄命用木棍殴打,咆哮说:「你再请求,就杀掉你!」兰京遂跟他的同党六个人,阴谋反击。高澄在邺城(河北省临漳县西南邺镇)时,居住北城东面「柏堂」,迷恋琅邪公主(参考五四五年三月),为了跟她来往不受打扰,所以,常把左右侍卫差遣到外面。五四九年,高澄屏除左右,秘密商议命东魏帝元善见禅位事宜,并拟定文武百官名单。就在这时候,兰京送来饮食,高澄教他退出,对其他人说:「我昨天梦见这个奴隶用刀砍我,应该马上把他除掉。」兰京听到这段话,於是,把短刀放在托盘下面,再度送来饮食,高澄大怒说:「我没有叫送东西,你来干什么?」兰京举起短刀,回答说:「我来杀你!」高澄从床上跳下,脚部跌伤,急忙爬到床下,兰京把床掀起,诛杀高澄(年二十八岁)。

  有句俗话:「好死不如赖活着。」以致有些人活得辛苦、活得卑贱,只要不死,教他当狗他当狗,教他当猪他当猪。忍耐是一种美德,但无限忍耐,则是一种病态。

  兰京为中华人立下尊严的榜样,他以一个奴隶身份,向凶恶的暴君发出反击,这就是正义。假定中华人都有兰京先生的精神──不要说多数,只要少数就够了,中华人就不会有今天二十世纪这种贫穷、悲惨,和愚昧的局面。我们厌恶暴力,但讚美受尽委屈的兄弟姐妹,为了人性尊严,所作出的不计死生的搏斗,兰京万岁!他的高贵行为,鼓舞中华人跳出自我作贱的情结。

  王琳故事

  五五二年四月,南梁帝国武陵王萧纪称帝,由成都东下。同年十月,湘东王萧绎也称帝(四任元帝)。五五三年,萧纪率军东下,萧绎无法敌挡,於是,再把囚禁监狱的谢答仁释放,命他当步兵指挥官(步兵校尉),配备给他军队,教他增援前方。又派人把王琳送到长沙,使他说服长沙守将陆纳投降。

  围城军统帅王僧辩,把王琳带到阵前让陆纳看到,陆纳部众全都叩拜,流泪哭泣,派人对王僧辩说:「政府如果真的赦免了王郎,让他进城。」王僧辩不准,再把王琳送回江陵。而萧纪攻势猛烈,萧绎打算召回包围长沙的军队,又恐怕从此对陆纳无法控制,於是,再派王琳前去,准他入城。王琳既进入长沙,陆纳遂率军投降,湘州(州政府临湘)完全平定。萧绎恢复王琳的官职爵位,命率军西上,增援峡口(湖北省宜昌市西)。

  看了萧绎对王琳事件的处理历程,使我们对「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成语,有会心的领悟。

  势利眼和报复心

  北齐帝国(首都邺城【河北省临漳县西南邺镇】)皇帝(一任文宣帝)高洋,还没有担任东魏帝国宰相之前,太保(上三公之三)、主管政府机要(录尚书事)、平原王高隆之时常对他侮辱。后来将要接受禅让,高隆之又认为不可以(参考五五○年五月),高洋一一记恨在心。而崔季舒又暗中陷害,说:「高隆之每逢审问官司,脸上都故意露出悲哀同情的神情,表示他不能作主。」(报复受鞭打及贬谪边疆,参考五四九年。)高洋把高隆之囚禁在国务院(尚书省)。高隆之曾经跟元旭饮宴,对元旭说:「跟大王交朋友,无论生死,都不辜负。」有人打小报告,高洋怒不可遏,命武士痛殴高隆之一百余拳才停,高隆之遂死在路上。很久之后,高洋回想当年高隆之的嘴脸,忽然大怒若狂,逮捕他的儿子高慧登等二十人,排列在马前,高洋用鞭桿在马鞍上一敲,二十把钢刀闪电出鞘,二十个人头同时滚落在地,高洋下令把二十个屍体,全投入漳水;但仍不能解心头之恨,再把高隆之的屍体挖出来,将骨骸  成碎块,用火焚化,也投到漳水。

  势利眼最大的危险是看走了眼,被轻视的傢伙忽然平地一声雷,势利眼就只好盼望对方福大量大。一旦对方恩怨分明,睚保乇ǎ评劬偷酶冻鍪评鄣拇邸8呗≈歉龅湫停还冻龅拇酃莅汗蟆

  势利眼使人厌恶,但世界上如果没有势利眼,那就是说:世界上如果再没有嫌贫爱富事件,再没有狗仗人势行为,这世界就不能像现在这样的多采多姿。我们也不反对对势利眼的报复──除非报复得过了头,像高洋对待高隆之。因为报复心理是贫贱人士的一种刺激,成为社会进步的动力之一。

  殷不害寻母

  南梁帝国立法院主任立法官(中书郎)殷不害,原先在别的地方督战,江陵沦陷时,娘亲失踪。当时气候严寒,冰雪交加,冻死的人填满壕沟,殷不害一面哭一面找娘亲屍体,走遍每个角落,见到沟中死人,一定跳下去捧头细看,全身又冻又湿,汤水也不入口,哭号之声,始终不停。七天之久,才总算找到。

  孝行是一种美德,可是,中国历史上,美德带给人的,常常不是愉悦,而是痛苦。因为儒家系统把美德标准提升到很难做到,甚至根本无法做到的程度。殷不害寻找母屍,我们崇敬,但「七天汤水不入口」,就没有这个可能。三天汤水不入口就四肢无力,五天汤水不入口一定仆倒。七天哭号不绝,使人怀疑它的真实。

  古书上对孝行的记载,都出於这类模式──有时更加上「泣血」、「体弱昏厥」之类,假如必须付出这么大代价,才能显示美德,势将使人畏惧美德。

  萧绎读书万卷

  西魏帝国大军攻陷南梁帝国首都江陵(湖北省江陵县),俘掳南梁帝(四任元帝)萧绎,萧绎向长孙俭请求交还他的小老婆王女士、荀女士,以及最小的儿子萧犀首。长孙俭把她们一块交还给萧绎。有人曾问萧绎:「你烧书什么意思?」萧绎说:「读书万卷,还有今天下场,所以把它烧掉。」

  萧绎读万卷书不假,问题只在,全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殷德毅馊饮主意

  西魏大军在江陵时,投降西魏,被西魏封为梁王的萧詧的部将尹德毅,游说萧詧:「魏国(西魏帝国)蛮虏,贪婪无穷,毫无忌惮的屠杀掠夺官民,罪行之多,记都记不完。江东(南梁帝国)人民受苦到如此程度,都认为是殿下造成。殿下既杀人家的父兄,使人家的子弟成为孤儿,几乎人人都是仇敌,谁跟你共治帝国?而今,西魏精锐部队,全部集中江陵,如果殿下摆设盛大宴会,请于谨等赴宴饮酒共欢,预先设下埋伏,因而把他击杀,分别命各将领突击他们的军营,大肆歼灭丑类(西魏帝国军),使他们一个不留。集结江陵人民,妥加安抚,文武百官,依照才能任用。西魏政府受到致命打击,不敢大声呼吸,当然更不敢再来送死。王僧辩之辈,写一封信就可召来。然后穿上皇家正式服装,顺长江东下,到建康登极,顷刻之间,大功可以建立。古人云:『上天给你你如果拒绝,反而会受到责罚。』请陛下厘订长程谋略,不要像一个普通平民,总记着小恩小信。」萧詧说:「你这个策略,不是不好,然而魏国(西魏帝国)待我太厚,不可以背叛,如果照你的计画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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