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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国土而已,跟李渊风马牛毫不相干,萧铣告诉李渊说:「我不过是称王的田横,并不是背叛西汉王朝!」而且,唐军兵临城下,萧铣立即投降,并没有拒抗。亏得李渊有那么多理由对他责备,目的不过是一杀。
成则王侯败者贼,是中国历史金科玉律,「天命」「大义」永远站在胜利者的一边,「盗」「匪」「叛」「逆」永远罩到失败者的头上。
洺水之战
六二二年,唐政府秦王李世民,与变民军首领汉东王刘黑闼,在洺水(滏阳河支流,流经洺州城南)僵持六十余日。李世民推测:刘黑闼的军粮吃完时,一定发动决战,就派人到洺水(河阳河支流,流经洺州城南)上游筑坝,告诉守坝官:「等我跟盗贼(刘黑闼)会战,你就破坏堤防。」会战既起,刘黑闼率部众作殊死抵抗,自中午苦战到黄昏,历经几个回合,汉东军渐渐不能支持。王小胡警告刘黑闼说:「我们的能力智慧,已经枯竭,最好是早点抽身!」王小胡与刘黑闼遂先行逃走,而主力部队还不知道,仍在那里肉搏。唐政府守坝官掘开堤防,大水排山倒海而下,洺水暴涨,深达一丈有余,汉东军遂完全崩溃,斩首一万余人,淹死数千人;刘黑闼跟范愿等二百名骑兵,投奔东突厥汗国(瀚海沙漠群),山东(崤山以东)全部归附唐政府。
一般战争中,使用水攻,都在敌人「半渡」之时,或进军半渡,或退军半渡,这样才可发挥歼灭性的战果。 水之战则不然,李世民的命令,没有提到敌人「半渡」,而是明确的说:「等我跟盗贼会战,你就破坏堤防!」两军会战时凿堤,大水没有眼睛,岂能分辨敌我!很明显的,李世民在这场战役中,採取的是敌我同归於尽的战术,李世民和高级将领没有危险,因为他们早就脱离战场。
政府军统帅弃军而逃,乃家常便饭,变民军统帅一旦弃军而逃,他对残兵败将,就很难重新集结,所以,他们绝不能怯懦。然而刘黑闼却因王小胡一句话就背弃部属逃生,实不可思议。
可能是,王小胡得到了李世民要两军同归於尽的消息,才劝告刘黑闼迅速走避,史书上不敢大胆记载!李世民决心要牺牲那些效忠他的政府军士卒,用以消灭刘黑闼这个突然崛起的劲敌。否则,不会在两军杀成一团的会战时毁堤。这场在历史上并没有名气的水淹三军,恐怕是一个残酷的集体谋杀。
玄武门事变
六二六年六月四日,唐政府发生政变,秦王李世民率长孙无忌等入朝,在玄武门(宫城北门)设下伏兵。张婕妤已探听到消息,急派人飞奔报告太子李建成,李建成召唤齐王李元吉商量,李元吉说:「应该动员我们所控制的军队备战,一面声称有病,不要入朝,观察形势变化。」李建成说:「护卫军已经出动,戒备森严,自当跟你一同入朝,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於是一同入朝,直向玄武门。走到临湖殿,发觉情况不对劲,立即拉转马头,奔回东宫(太子宫),李世民拍马追上,高呼:「大哥!」李元吉举弓射击李世民,因过度紧张,三次都无法把弓拉满(弓拉不满,箭在中途就会落下),李世民瞄准李建成,一箭射死。尉迟敬德率骑兵七十人随后赶到,左右射击李元吉,李元吉从马上栽下。李世民坐骑受到惊吓,失去控制,往树林狂奔,被树枝挂住,李世民摔倒在地,无法爬起,而李元吉突然出现,夺下李世民手中的弓,打算勒死李世民。尉迟敬德飞马而来,厉声大喝住手,李元吉徒步逃命,打算逃往武德殿,尉迟敬德追到,射死。
唐帝(一任高祖)李渊正在海池(皇宫人工湖)泛舟,李世民派尉迟敬德进宫保护,尉迟敬德头戴铁盔,身穿铠甲,手拿长矛,一直走到李渊面前。李渊大为震惊,问说:「今天作乱的是谁?你来这里做什么?」尉迟敬德回答说:「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叛变,秦王(李世民)出动军队,把二人诛杀,恐怕惊动陛下,派我前来保驾。」李渊对裴寂等说:「想不到今天发生这种事,应该怎么办?」萧瑀、陈叔达说:「建成、元吉,本来没有参与当初起义行动,对於帝国的建立,也没有功劳,嫉妒秦王(李世民)功高望重,共同设下奸谋。如今秦王(李世民)既已出军把他们扑灭,功盖宇宙,全国人民,向他归心,陛下如果封他当太子,把政权交给他,就再不会发生其他事端。」李渊说:「你说的对,这也正是我的心愿。」当时宫廷禁卫军及秦王府军,跟太子宫及齐王府军,仍在鏖战,尉迟敬德请求李渊下令阻止,并命各军都受秦王(李世民)节制;李渊听从。
一个新建立的王朝,用不了多久,就会进入瓶颈,能通过瓶颈则一片兴旺,不能通过,这个新建立的王朝,可能一爆而碎。而这项瓶颈,往往与夺嫡有关,嬴胡亥如此,刘恒如此,司马衷如此,杨广如此,李世民也如此。
只要是专制政治,就无法排除这项瓶颈,也无法化解夺嫡斗争,司马光把消灭祸乱,建立在不可能的假设上,与现实完全脱离。就好像说,假如上帝抽去人类身上的权力欲望,世界就更加和平一样,这种话说了等於没说,毫无意义。因为专制政治一定产生瓶颈效应,容易溃烂成为夺嫡恶疮。幸运时,或许可以避免,问题是,人类并不幸运。
李建成是一位忠厚善良的老哥,李元吉则是一个机警伶俐的恶少;老哥变得越来越不能包容,这个恶少老弟要负重要责任。激情的表态,常把首领或伙伴导入难以回头的狭径,狭径总是通向死亡之谷。通鑑上足迹斑斑,李元吉不过小角色而已。
玄武门骨肉相残,是一项命中注定的悲剧,李渊在得到二子被杀的消息时,连哭都不敢,而且对最锺爱的一群幼孙,眼睁睁看着他们被砍下人头,同样不敢阻止,幸亏他退位得快,不然的话,他就是下一个刀下之鬼,这跟李世民不友不孝无关,专制病毒一旦发作,就是这么残酷无情,人在其中,身不由己。极权份子,以及「天纵圣明」,和摇尾系统之辈,只看到「民主」对他们的权力有所压抑,却看不到「民主」对他们的保护功能,使他们在失败之后,仍可以自由自在登台高论,仍可以自由自在到海边晒晒太阳、到饭店吃吃大餐,而不必像李建成、李元吉一样,亲兄弟反而成了恶毒的凶手。
然而,中国人应庆幸李世民夺嫡成功,他阁下为中国带来名垂千古的「贞观之治」,成为盛世的典范,就已知的史料推测,如果李建成当了皇帝,因为有李元吉在旁的缘故,他的治绩不可能比李世民更好。
无冤狱时代
李世民因国务院国防部军政司长(兵部郎中)戴冑,忠贞清廉,公平正直,擢升他当最高法院副院长(大理少卿)。很多申请当官、等待任命的候补人员,往往伪造资历,冒充世家高门;李世民下令,命他们向政府自首,如果不自首而被查出,一律死刑。不久,一个人被查出诈欺,李世民打算诛杀。戴冑上疏说:「依照帝国法律,应判流刑。」李世民大怒说:「你遵守法律,却教我丧失信用!」戴冑回答说:「陛下命令,起因於一时喜怒,而法律却是政府的公信。陛下对一些候补人员的诈欺,十分愤恨,所以打算诛杀,后来发现不可诛杀,而回归法律正规,这正是忍小忿而存大信的作法。」李世民说:「你能维护法律的尊严,我还有什么忧虑!」
戴冑前后很多次冒犯李世民的盛怒,坚持维护法律尊严,建议事项如同泉水,李世民都接受他的意见,天下遂没有冤狱。
要想了解一个国家,看它的监狱。要想了解一个国家的政治,看它的司法。人权没有保障,滥捕滥杀的国家,当权者一定是一群自称英明的狗男女。审判独立,不受政治影响,或不太受政治影响的国家,正是我们所盼望却一直难以实现的天堂。
「贞观之治」在历史上留下光辉,其中最重要的是,它没有冤狱,或很少冤狱!仅就人性尊严的观点,中国虽有其他太平盛世,也只有贞观之治(七世纪二○至四○年代),才算是黄金时代,我们为生长在这个时代的中国人庆幸。唯一可惜的,是这个时代太短。
杨广文选
李世民对侍从官员说:「我阅读杨广文选,发现杨广的文字深奥,学问渊博,他也知道讚扬伊祁放勳(尧)、姚重华(舜),更知道严厉斥责姒履癸(桀)、子受辛(纣)。可是,他做出来的事情,却为什么跟他的言论,恰恰相反?」魏徵回答说:「君王虽是圣贤哲人,也应该虚心接受别人的建议,这样才能使智者贡献他的谋略,勇者贡献他的力量。杨广仗恃自己敏捷干练,骄傲不可一世,沾沾自喜,所以虽满口仁义道德,却一肚男盗女娼,从来想不到大祸会临到他头上。」李世民说:「从前的事不远,我们应该记取教训。」
杨广文选,是杨广对人类所做的唯一贡献,他现身说法,为「满口仁义道德,一肚男盗女娼」,竖立一个活生生的榜样。
中国政治领袖有一种毛病,在享尽现世欢乐之余,还想高升圣人宝座,以便他的大名,永垂不朽。「大诰」「皇训」之类,遂纷纷出笼,除了培养子民服从的惯性外,更希望别人产生一种印象:「说这种好话的人,不会做出和这种好话恰恰相反的坏事。」不但希望用文字洗清自己的血手,也希望用文字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仁慈的天使,翱翔天空。
二十世纪之后,虽然没有了帝王,但层出不穷的英明领袖,欲望比帝王更为强烈,「语录」「嘉言」,或其他乱七八糟名称的「训词」「选集」等等,使他控制下的小官小民,背诵研读,万分辛苦。套句苏东坡的词句:「字入愁肠,化作忠贞泪!」一夜之间,一个肤浅紊乱,经不起一句轻微质疑的愚蠢「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