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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六伸手揪起窦淼的衣领,口中的烟气冲的人发晕,“小崽子,你给我闭嘴!好狗不挡道!”
窦淼并不惊慌,回头对我笑道:“小梁,你看他是不是长了一张狗脸,还有一双狗眼?”
这话说出来居然很押韵,用窦淼那种我行我素的冷笑话口吻说出时让人忍不住想发笑。老六脸色一紧,扬起胳膊就要打人。埂子不耐烦的伸手将老六拎了起来,摔到自己身后。老六讪讪的扑了扑袖子,瞪着窦淼,嘴里低声咒骂不休。
“秦所,谭教授,我们都是粗人。不瞒您说,我们跟着严叔出来干时早有约定,他念想着让老婆复活,我们其他兄弟是奔着墓葬里的物什来的——弄一批走,哥几个下半辈子混口饭吃。这下面一定有大货,您等都是文化人,要考古的话随您怎么考,我们只取我们想要的物什,大家没必要弄得急赤白眼、你死我活的对不?眼下都这德性了,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严叔又在昏迷,我没那么大耐性陪您玩。您给句实话,这壁画看出点门道没?”
谭教授沉吟片刻,刚要张口说话,秦所却一伸胳膊拦住她,不徐不疾的吐出几句话:“埂子,既然都是明白人,那咱们就明人不说暗话。我跟我的考古队进过这里,并且我们到过对岸。你想要的东西,就在对面。”
埂子狐疑的看了看秦所,又眯着眼睛向对岸黑暗深处的微光瞄了瞄。老六凑上来对埂子低声道:“埂哥,刚才魏其芳那小子拼了小命向那边跑去,我看他还是有点墨水的,这对面肯定有内容。”
埂子思考了一会,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严叔,终于下决心道:“我们都到对面去!秦所,上一次你们怎么过去的?”
秦所低声道:“跟我来。”
他沿着崖边走了约三十多步,停下脚步道:“我们在这里做了一个拉索,这里离对面的悬崖距离最近。”
手电光的照射下,果然看到了两条并行的绳索,固定在安全点上,连接着两岸。
当黄昏封闭了神的眼睛
和墙边的门户,
请守护我的安宁,远离黑暗中的睡眠者。
——埃及《亡灵书》
李大嘴被拉上来后,先是急着问老魏道:“怎么样,壁画有什么结论?”
老魏摇摇头,看了看正在交代事情的埂子,“谭教授和秦所有些想法。不过目前最重要的是我们要到对岸去了。”
李大嘴有些惊讶,下意识的摸了摸头发,“怎么过去?”
我们身畔的埂子已经和老六交代完事情,拍了拍手引起大家注意,“大家听好了,现在我们要全部到对面去。第一批人由老六带着你们过去,想活命的就仔细听他告诉你们怎么操作。然后安全带和快扣会拉返回来,第二批人戴上过去。我最后带着严叔过去,都听明白了?”
我有些担心的看了看谭教授,谭教授向我轻轻点点头,示意我她可以做到。我和谭教授、于燕燕被分在第二批,精壮的男性都被分在第一批。
我站在黑暗无边的悬崖上,看着他们系上安全带,在老六的带领下一一向对岸滑去。看到老魏顶着硕大的头颅,奋力在深渊上空的一线间奋力向对岸滑去时,我内心不禁悲哀的想到,考古工作者或许是这地球上仅存的超人了。
我依然记得那时站在深渊边缘我的小小身影,那种焦灼、恐惧和莫名的兴奋与期待。这个深渊像是一道暗喻的裂隙,横亘在当下时间里充满探索欲的我们与过去无数时光里弥散的谜团。
“谭老师,”我接过拉回的安全带装备,一边慢慢系在身上,一边低声道:“我们在追寻什么呢?一切好像都是虚无而荒谬的。”
谭教授干而瘦的手指握住了我的手,她在昏暗中凝视着我,“我们在追寻的是人类被遗失的记忆和时间。孩子,所有的旅程都是孤独的。别害怕,用你的勇气走下去。”
我向对岸望去,已经着陆的李大嘴和魏大头正起劲的向我们挥手,示意我们快点过去。
我听见身后隐隐传来一声叹息,却不知道是从何而来。扭头向身后看去时,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与我想象的不同,从绳索上滑过时竟然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和刺激。仿佛死亡就在我的下方,我却尖叫着一闪而过,抵达彼岸。仿佛受到壁画的鼓舞,大家一扫往日阴霾的气氛,各怀目的的兴奋起来。
李大嘴拉了拉老魏的袖子,“等下和谭教授好好研讨一下壁画的事情,我总觉得这壁画背后有深意。”
老魏沉吟着点点头,“岂止是有深意,看谭教授和秦所的样子,我觉得他们好像发现了什么……看,埂子要带严叔过来了。”
或许是因为严叔的舍命相救,老魏对严叔分外关注。我们向对面望去,埂子正在给严叔系安全带。小飞站在躺着的朱亮身边,他们几个似乎在商量是否要将朱亮也带过来。很快,商量显然有了结果,小飞给朱亮也系上了安全带,被埂子挂在绳索上。很快,小飞带着朱亮小心翼翼的滑了过去。
我们提心吊胆的看着两人在绳索上缓慢的向我们这边移动过来。行到一半的时候,小飞忽然停住了。
埂子直起脖子叫道:“小飞,你搞什么飞机?”
小飞回过头去,声音有些恐惧,“埂哥,这下面像是有什么东西。”
2010117 23:21:00
我父亲是位医生。在我的记忆里,曾有过无数次看到他淡然开出处方,交给病人,不冷不热的叮嘱几句。即便他上手术时,也是淡然进出手术间,淡然面对那些哭天抢地的病患家属,一成不变的安慰词。
天性冷淡固然是原因,另一方面作为医生,每天面对的病人太多,日日看到看到生离死别,痛感慢慢的迟钝下来,人就是这样。我幼时生病,每每向父亲撒娇诉苦,父亲也不过是淡淡告诫我按时吃药。打针时他都是亲自上阵,稳、准、狠的扎向我的屁股,没有一次不痛出我的眼泪。五岁时我做了一个小手术,不属于父亲的科室,不过父亲还是穿上手术服进了手术室。麻醉前父亲很平常的语气告诉我,如果我不哭,就给我买一架飞机模型。
我还是哭了,哭着哭着就睡着了。醒来时手术已经结束,因为是再小不过的手术,当天就可以离开医院。父亲带我到商店里,不仅买了飞机模型,还多买了一辆坦克。有些让我失望的是,那架飞机并不能真正的飞,只是有几个轱辘,可以在地上模拟起飞前的加速。
我曾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了这些。
昨天母亲忽然来电话,说父亲连跌了两次,已经不能行走。十年前父亲因为颈椎问题做过大手术,请了全国最好的专业医生来做。术后恢复一直不错,只是父亲行走时跌跌撞撞,反应日渐迟钝。
父亲退休后一直在家照顾母亲。他比我母亲年长十岁,父亲退休时,母亲的事业正处在巅峰期,每日忙的头昏脑胀。父亲坚持不请保姆,亲力亲为做饭洗衣,抹桌擦地。母亲开会也好,上课也好,出差也好,父亲都是陪在身边。母亲一生没做过家务,有些基本生活常识都不知道。
匆忙赶到父母家中,带着他们到医院看急诊。拍了片子后,幸好没发现骨折,但颈椎情况依然严峻,管道狭窄。医生不痛不痒的安慰了几句,父亲情绪低落,挣扎着自己要看片子。因为暂无大碍,就将父母送回家中,商议请一个住家保姆照顾父母生活。我另行联系主任医生给父亲复诊。
今天母亲原本要给几个学生开会谈论文的事情。依据昨晚的讨论,父亲表示想和母亲一起到学校去。另外周日是家庭例行聚餐,他们希望晚上一起吃澳门豆捞,我们负责全程接送即可。
今晨接到母亲电话,父亲病情加重。我赶到家中时,父亲坐在按摩椅上,连说话都困难了。母亲告诉我,昨晚父亲有失禁的症状,情绪一直十分悲伤。
我和母亲扶着父亲解手,父亲很重,行走的艰难,一直在流泪。走到厕所门口时,父亲几乎泣不成声,和母亲拥抱在一起,两人哭成一团。母亲问父亲是不是不想让她去开会,父亲踟蹰半晌,终于承认不愿意母亲离开他。于是母亲立刻打电话给学校,准备取消会议。因为学生身份特别,几经回旋,终于定了一个中立的方案,请学生到家中开会商议论文的事情。
当时在楼下开车待命的某人,接到母亲大人的指示后,立刻飞车至学校带学生过来。父亲的心情似乎安定了一些,坐回按摩椅上后,一直眼巴巴看着母亲。我坐在父亲身边,服侍他吃早餐。看到昨晚宵夜的残骸,母亲承认,她一直没吃东西,因为不会用微波炉。
母亲不仅不会用微波炉,她也不会开电视、不会用保险箱,她会用的电器只有三样:手机、电脑和冰箱。
母亲和众人谈论文事宜的时候,由我照顾父亲。第三次扶着父亲上厕所时,他又失禁了。我给他脱下裤子,换上新的。父亲要强,总想自己来弄,我还要时刻叮嘱他不要轻举妄动。父亲心情沮丧,我说些笑话安慰他,他似睡非睡,并不认真听,注意力全在客厅里的母亲身上。
下午去给父亲买了轮椅,尿不湿和方便床单。看到那些陈列在货架上做工优良的轮椅,像是一个个精致的悲凉,等待着主人。父亲终于成为了一架轮椅的主人。他奋力支撑了多年,却还是抵不过时间和疾病。
在我成长的记忆里,由于父母工作繁忙,我一直是一个人长大。成年后,和父母愈发疏离。曾经苦口婆心的劝解父亲改变生活方式,多运动,不要喝酒,请个保姆,甚至已经将保姆联系好,都被父亲一口回绝。他对我的意见嗤之以鼻,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们的沟通始终存在障碍。我曾经以为这样也好,不至于到最后的时刻心碎。
可是今天我知道了,心还是要碎的,虽然脸上强作笑容。
人的一生不过两件事:生或死。纵然见惯了生死的父亲,在自己亲临无力感和死亡的威胁后,那种发自内心的恐惧让我们都为之动容。他对哲学、历史向来轻视,对我的学科不屑一顾。也许他是对的,因为哲学并不能缓解病痛。通常人总是对那些看得到、摸得着、能够立刻其效果的东西心怀敬意,比如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