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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阿哥生疏地将那珠花插了一半,正纠住了一缕头发,轻轻一带,武宁忍不住“哎呀”低低叫出了声,赶紧捂住头。那珠花便半坠落在发间。
四阿哥狡猾地眨了眨眼,道:“这种姑娘家的物事,我倒是不熟悉。”,武宁捂着脑袋没出声,四阿哥站起身,轻轻将她环在怀里,柔声道:“痛得厉害么?让我看看。”。
他望着武宁,仿佛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
武宁在他怀里,轻微挣扎了一下,道:“爷放开妾身,妾身自己来。”。
四阿哥并未放手,但也未进一步,只是虚虚地将武宁圈在怀中,柔声道:“现下没有外人在,许你不用‘妾身’二字。”。
武宁将那珠花扶住,摸索着小心插入鬓发内,下意识地又笨笨地道:“是,妾身明白。”。
四阿哥低笑出声,见武宁一缕头发方才被珠花带了下来,垂落在面颊之上,别有一种情态,便俯头很怜爱地亲了亲她额头,才放开了手。
倏忽十数日后。
十三阿哥的生日宴在四阿哥府前办,众皇子亦来了部分替十三阿哥过寿,这一日,皇四阿哥府前街道上便是车如流水马如龙,那种热闹景象,自然不必再提。
花园里,照例又是看戏开头,武宁因着有了上次中秋宴的经验,也熟稔了不少,换了一声淡秋香绿的旗装,配了四阿哥上次亲自为自己挑选的那枝菊花珠花,面上薄施脂粉,揽镜自照,也觉得喜气洋洋。
她与宋格格、李格格坐在一处候着开席。宋格格腰身愈显,着了一身银红色洒金旗装,外面披着秋水兰石鼠披风,脸上淡扫蛾眉,只是唇色刻意加重了,越发显出一种八面玲珑的精明来;李格格穿的则是一件海棠红宽边旗装,因着天气寒凉,又加了个妃色杭绸云锦包边背心,头上一朵桃色花萼状珠花,娇艳亮眼。
花园里本是被福晋精心布置过了,画栋飞云、珠帘卷雨,又在西花厅堆了假花山,通着园中围池,流水潺潺。令人处处走来,只觉明暗有错,毫不杂乱,煞是幽雅。
奈何天气已经到了初冬,这日西北风刮得起劲,众人初时热闹而过,尚不觉得,坐得久了,都嚷嚷着喊冷,不多时,福晋便又指挥着陈德诺等人帮着将宴席转移到屋子里,一时那花园里便零零星星剩下几个人。有倚着树迂谈阔论、说笑自如的,也有伸头赏景的。
武宁在屋里看着微觉奇怪:想着这日既无雪景可赏,百花皆已凋落,那园中又有何可看?
屋中燃起了儿臂粗细的蜡烛,都点在老大几架掐丝珐琅冰梅纹云纹镀金底烛架上,满室灯火辉煌,恍如白昼,檐下又有着配合喜庆气氛的宫纱灯笼透着晕红光芒,看着便觉得一阵阵暖意。
朔雪等有头有脸的宫女们轮流着斟酒,上了十来样菜后,皇子们那一桌已经气氛高涨,又闹着要行酒令,十阿哥等人撺掇着向来最爱掉书袋的三阿哥起令,三阿哥想了想笑道:“要说个应景的才好!”,说着微微侧头,脸上显出思索之态。
五阿哥笑道:“三哥学问好得很,只怕起个繁雅得紧的,我们兄弟都要被难死。”一说说得众人都笑了。
十阿哥已经喝得有了几分酒意,听到那个“死”字,站起身醉眼斜睨道:“今日可不能说这个字!该罚!该罚!罚酒一杯!”。
五阿哥酒量甚好,来者不拒,仰头便是一杯酒倒了下去,又转头道:”我敬寿星一杯!”。
十三阿哥坐在四阿哥身边,闻言笑着站起身举杯道:“多谢五哥!”,武宁见他虽言笑自若,但仍明显与四阿哥更为亲昵不拘。
不一会儿,陈德诺快步跑来,俯身在福晋耳边说了几句,福晋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便见陈德诺指挥着几个小太监搬来了一溜儿屏风,打开共八扇,每扇间用棉布连接,收放折叠自如,屏心是绢地山水图,下部的裙板前部为方格锦地镶黑漆。
这屏风影影绰绰地将席上众人与外间隔开。武宁心中一动,见席上无人注意自己,便探头向窗外望去,果然隐隐见着几个蓝衣琴师都拿着琵琶笛子鼓板,已经列得整整齐齐,在院子里候着。
第20章 生辰
武宁心道:那方俊芳来了!抬眼瞥见珠棋也是精神抖擞,手里捧着酒壶,眼珠子却几乎飞到了外面。武宁看着好笑,抬手用筷子一端在她手腕上轻轻拍了一下,瞪了一眼她,意思是让她警醒着,莫要服侍众位贵人出了差错被责罚。珠棋对着武宁点了点头,方才退下。
便听三阿哥笑道:“方才五弟既然埋怨我爱“掉书袋”,好,今日便只让方俊芳捡着有“歌”字的,每唱一支,我们喝酒,怎么样?”,见众阿哥未说话,又望了一眼屏风后面道:“这个总算容易罢!况且又与她本行贴题。”。
众人这才都道:“好!便是这样!”。
席间人或多或少都听过方俊芳的名头,一时多少双眼睛都望向屏风后面,只见一个太监微微躬了身子引着一人上来,武宁见那太监身影熟悉,认出是四阿哥身边的苏培盛。
苏培盛边上的那人身披拖地披风,身材颀长,头顶松松弯了个发鬓,斜斜地坠在一边,别有一番风韵。因着屏风隔着,只觉得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并看不清容貌。待得站定了,她微微顿了顿,这才不疾不徐向众人行了个礼,虽是身份卑贱,然而行动间自有一股说不出的矜持与排场,武宁暗道果然是当红的歌人,众人初时还有说笑的,见了这方俊芳通身气派,都停了口。
宋格格嘴角微微透出一丝淡笑,冷眼望向福晋,见福晋正聚精会神望着那方俊芳。
边上一个蓝衣琴师见方俊芳行了礼站定,便不发一语,自在另一边小太监早摆好的椅子上坐下,将琵琶调了调弦。
这琴师年纪不大,一张长方脸蛋上眉眼端正,人物亦是整齐体面。他十指修长,左手放了空弦,右手随意一个临挂,只听那琵琶上四弦乐音流水般掠过,虽被刻意压着音量,仍旧是未成曲调先有情。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甚是熟练,虽是一众王公贵胄前,却没有半点怯场的样子。
那边厢,鼓板师傅也叮叮当当地敲了起来,与琵琶声相应,初时声音并不大,只觉得节奏越来越快,渐渐地拔高了,越加紧急,便似一条巨龙向空中攀去一般,方俊芳凝神听着那鼓板节奏,忽然抬起头来,向屏风后冷冷一盼,众人虽是坐在屏风后,却都只觉得她那双眸子扫过了自己,虽有举酒欲饮的,也都停下了动作,屏气听着。
方俊芳扫完了这一圈,遂开了歌喉。方入耳便知不同,声声宛转,有如花底莺语,荷上滚露,果然是昆腔的味道,那水磨嗓子连绵不绝,只觉得中气十足,竟是没有用完的时候,拖了老久的尾巴,忽然便极巧妙地换了气,若是不注意聆听,根本听不出那气口接缝来。
随后到了一个尖节儿上,方俊芳的嗓子忽然便散发开,又似换了一个人,豪迈英爽又如北曲风格。众人听在耳中只觉得音节如百花齐放,万鸟来空,无迹可寻,一时满堂上倒似有五六个方俊芳在唱曲儿一般,那方俊芳最巧妙之处便在于,无论她怎么唱,那声音都似就在你耳边一般,并不远离,极是穿透。
咿咿呀呀地唱了半晌,笛声悠悠而起,琵琶声声转脆,方俊芳这才入了正题,只听她极婉转地开了唱词。却是北宋欧阳永叔的一首《采桑子》:“荷花开後西湖好,载酒来时。不用旌旗。前後红幢绿盖随。画船撑入花深处,香泛金卮。烟雨微微。一片笙歌醉里归。”。
窗外虽是冷风飒飒,但她歌声所到之处,众人仿佛都觉得到了那江南西湖边,但见十里荷花,水光潋滟。
方俊芳的嗓子略觉低哑,却有段说不出的风流媚意,直似唱到人心尖上。
大家齐声喝道:“好!”,于是斟酒共饮。
武宁初时也只道这方俊芳不过是名气响亮,而今听来,服气万分,忍不住也跟着众人拍了手。抬眼便见皇子们那一桌上,四阿哥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武宁对着四阿哥笑了笑,抬起酒杯小小地晃动了以下,对着四阿哥遥遥相举。
四阿哥笑着,抬起酒杯对着武宁微微举起,敬了,仰头喝下去。
武宁笑着低下头,心里泛起一股甜甜的滋味,抬起目光,却见福晋和宋格格正盯着自己,赶紧放下了酒杯。只觉衣袖被人一拉,武宁一转头,见正是身边的李格格,她半边腮帮鼓得高高,正在吃一块点心,手中还满是油腻。
武宁不动声色瞟了一眼自己的衣袖,庆幸那布料上幸好未遭毒手。
李格格恍然不觉,点头对着武宁满面兴奋地道:“武姐姐,这方俊芳怪不得名气这么大!唱得确实是好,我长了这么大,第一次听见有人的嗓子能这么好听,方才听着,心魂都要被她摄了去,简直是……”。
武宁笑着接道:“只应天上有,人间几回闻。”。
两人正说着话,宫女们已经送上新菜来,说着是宫里娘娘赏赐给着十三阿哥生辰宴的加菜,武宁抬眼瞧去,原来是一道包哈局烤鸡,鸡肉烤得酥香四溢,皮上又洒了脆生生的白芝麻,金黄焦嫩,盘边又附了小碟子,中间装着各味调料,有南小菜、凉菜、醋,蜜汁酱等。不多时,又为这一桌女眷上了各人一份的燕窝鸡丝汤、海参汇猪筋、鲍鱼汇珍珠菜、淡菜虾子汤、假班鱼肝。
武宁顾不得吃,抬眼瞅着那方俊芳,听她唱了几曲,皆是富贵气象,金玉满堂的唱词,嗓子虽然好听,但渐觉无味,想来因着三阿哥要求每首曲子都带一个“歌”字,这唱来唱去恐怕也只得围着舞榭歌台的主题打转。
正想着,方俊芳却曼声开了首新曲子:“风回小院庭芜绿,柳眼春相续。凭阑半日独无言,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此刻琵琶声停,转轴拨弦三两声,重新又起,方俊芳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