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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在他的小脏手里攥了多久,已经成了灰黑色。
我动了动,身上都汗湿了,身上盖的薄薄的破棉絮都被汗水浸湿了,额头上的汗粘腻的头发,痒痒的。
“你出了好多汗。”哥哥笑着说,用自己的袖子抹了抹我的脸。说实在的,他的袖子是臭的,他总是用袖子抹鼻涕。不过,我还是对这样的友爱举动回报了一个笑脸。
“你在这儿睡了两天了。娘说,你出花了。奶奶说,你出不来花,一定会死。”他趴在炕边儿认真的说。
看来我真是得了天花,自己摸了摸额头,冰凉粘腻的。都要归功那个老和尚,种了痘,病症会轻很多。两天就退烧,我是不会死的了。
“什么叫出花?”他问。
“看我脸上有红色的痘痘么?”我又问。
“没有。”他认真的看了看我的脸,又说:“哦!脑门儿上有一个!不过没有花儿!”
我扑哧笑了。
“你吃糖吧!”他又想起了糖,“我前天赶集买的,给你留了一块儿。这两天娘和奶奶不让我找你玩。”
是啊,她们怕我会传染。
“那你干嘛还来?”
“她们出去了。”他开心的笑了。
这时候我才觉的又开始头昏眼花,耳朵也嗡嗡的响。不是因为生病发烧,而是饿得。我看了看那块脏脏的糖,“你倒一碗热水,把糖放进去。我想喝甜水。”
“好!”他飞快的跑出去。
一碗热水摆在我的枕边儿,里面放着那块灰色的糖,他拿着筷子,慢慢的转着。热气袅袅中,灰色逐渐变成了白色,白色也越来越小。
“甜么?”哥哥咽了一口唾沫。
“嗯。”我喝了半碗,耳朵也不鸣了,眼前也清楚了许多。看着他的谗样,便把碗递给他。
他要喝,却终于没喝,又端回到我面前:“你喝吧。”
“你喝一口。”
坚决的摇头,“你喝!”
我们竟然推让了几次。最终,还是我把有些凉了的糖水都喝了,把碗递给他。他捧着碗,认真的舔了舔碗底,“不怎么甜。”他笑着。
我看到他的脸上有几个猩红的斑点,“你脸上是什么?”我惊讶的问。
他用手抓了抓,说道:“不知道啊,特别痒痒,身上也有。”
我勉强从炕上撑起身子,伸长了胳膊去摸了摸他的头。他的小脸是干燥而且滚烫的,“难受么?”我急道。
“我看不清东西。”他支支吾吾的说,“没和娘说,要不她就不让我出去玩了。”
“把舌头让我看看!”我真急了。
他的舌头上也已经有了红色疱疹,“快去!找你娘去,让她看看你的脸!”
他拿碗着一跳一颠的出去了。他得了天花。
第三天,我又站起来了。养母和她婆婆都很惊讶,一个年仅五岁的小女孩,生命力如此之强,得了天花竟然就这么好了,什么药也没吃。
当我在后院收拾柴火的时候,发觉屋后的柴堆旁边挖了一个坑,旁边堆着高高的土。不知是因为好奇,还是别的什么,我躺进去试了试。正好能把我埋进去,她们连埋我的坑都已经挖好了。只有五岁的我,身材矮小消瘦,坑也很小,看起来很有趣,仿佛是埋宝藏用的。
因为种过痘的关系,我只是在身上有十来点红色斑痕,脸上的一处痘痕正在慢慢的消退,只是发了几天的高烧。
隔离我用的小柴房的炕上现在躺着小哥哥。他满脸满身都是疱疹,昏迷,说胡话,在无意识的时候把脸和手臂在粗布的褥单和枕头上不停的用力摩擦。我总是爬在炕边,踮着脚,希望板住他的手臂,可是瘦弱的我没有这个能力。就这样过了五天,我认为他活不了了。
夜里,只有我一个人躺在炕上,那婆媳两个都去守着小哥哥了。他就要死了。是不是这四年她们对我的虐待使我的心肠变得硬了?或是我与生俱来冷血凉薄?反正我平平静静的睡着,小哥哥的死活,我似乎并不关心。他对我不错,比起他娘和奶奶,他是唯一肯留下一块糖给我的人。
死了也没什么,我不是也死过一次?投胎转世到我那个时代吧,那里没有天花,小孩子能长大成人。我微微一笑,闭眼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觉得村子里一片大乱,一片火光映的窗户亮的出奇。我坐起身来向窗外看。
“咚”!门被撞开了,一个人冲进来不由分说的将我从炕上提起,扔在院子里。养母抱着小哥哥与她婆婆正坐在院子里哭天喊地:“军爷啊!我们冤枉啊!我们可是好人家!”
“啪——”一鞭子将她们的哭声都抽没了,“出去!上村口!”提我的人喝道,啪啪又是两鞭子。
推搡之间我们都被带到了村口的大柳树下。这里在干嘛?我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无数的火把将夜空照耀的如白昼一般,数百匹骏马嘶鸣不断,骑士们身披铠甲,远处打着几面黄色锦绣大旗,尘土飞扬,蹄声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
大柳树下聚集着村子中的男女老少,一个军官手持皮鞭大喝道:“大兴县肖家村南五里系前朝番地,后由汉民私占。今奉皇上圣旨,由镶黄旗圈属。”
圈地,他们在圈地!这么一个村子就这样被圈走了?我的手在不停的哆嗦,地圈走了,我们这些人该怎么办?
村里人大多没明白这几句话的意思,都还傻愣着。
此时,一个身着灰布短衣的人骑马走近那军官,说道:“爷!肖家村五年前曾经窝藏镶白旗的逃人!按照祖制,窝藏逃人是要全村连坐的!”
逃人?村中人突然开始了骚乱,“军爷!冤枉啊!”“我们万不敢窝藏逃人啊!”“军也您明鉴啊!”
“军爷!”突然一个村里人大声喊道,“陈家五年前来过一个女人!与我们无干啊!”其他人立即附和。五年前?陈家?女人?
所有的目光都朝我们射来,养母和她婆婆的脸都白了,嘴唇蠕动着。
一个兵丁手持刚刀走过来,站到她们面前,问道:“你们是陈家的?”不等回答,挥手就是两刀——鲜血四溅,我闭上了眼睛。
“娘!”撕心裂肺的哭号声,来自我那个昏迷了好几天的小哥哥。
人群被惊的向四外涌,但很快都被赶了回来,那个骑马的军官哼了一声,说道:“窝藏逃人是大罪。谁都跑不了!把人都圈在这里绑起来!十岁以下的孩子带到这边来!”
几个兵丁走进人群,将七八个小孩子从父母的手里拖走。哭喊声惊天动地,我却突然出奇的平静,拉着哭的昏天黑地的小哥哥,也被赶到了一边。突然一个兵丁指着小哥哥喊道:“这个小子在出花!”
“快弄走!”军官急道,众人都像避瘟神一样躲开了我们这些孩子,一个麻脸兵士走上前来,拦腰提起小哥哥向远处走去。
“妹妹!妹妹你别怕!”小哥哥起满了疱疹的脸如同一个小鬼儿,凄厉的叫喊声让周围一切混乱的响声都平静了。小哥哥被高高举起,重重掼在地上。一堆烈焰中传来阵阵焦臭的气味。
“爷!都圈好了,这是账册!人怎么办?”
“小孩子带到南庄子里去,分给镶黄旗牛录下为奴!其他人都按逃人律处置。”军官说完,圈马而去。
我像个小傻子似的被丢上了一辆牛车,同其他七八个孩子一起被拉走了。回头看去,大柳树下的人们哭喊着,叫嚷着,向我们冲过来,又被拦回去。
天好像要亮了,东方露出了一片灰白……
这是在距离肖家村不远的一处庄子。我们被关在一个小屋子中,三天都没人理睬我们。
其他孩子都在哭闹,只有我像呆子似的不吭声。我需要安静的想清楚这一切,他们说的五六年前窝藏的逃人应该就是我的生母。明知道这是大罪,为什么要藏她?为什么还要收留我这个逃人的女儿?
原来是她们救了我!原来她们是好人!是好人!对不起,我一直在诅咒,对不起。养母,奶奶,还有小哥哥,你们是好人。我错了。
突然,小黑屋子的门打开了,几个人提着炭盆与烙铁进来。一句话都没有,拉起我的胳膊便往烙铁上一贴!
“呲——”
“啊——”我疼的惊声尖叫起来!任我如何挣扎,那个烙印仍就是死死的帖在我的肩头:“逃人”!
所有的孩子四散奔逃,各自再被捉回来,一一被烙上了这两个字——逃人!
我们又被套上了牛车,向北边的山路行进,一路上颠簸坎坷,饥寒交迫。手上拴着绳子将我们穿成一绺以免逃亡。没两天,拴在我左手边的那个男孩子就死了,松了一只手,我这才缓过一口气来。难道就这么去了?将我们送到哪里去?我这个只有五岁的身子还能活多久?
右手边的小女孩病恹恹的也快要不行了,每天上车下车都由我拖着行走,手上的绳子套也被拽的松了。这一天的夜里没合眼,我用牙将松懈的绳子咬开了。
一脚深一脚浅跳跃在山道上,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突然脚下一空,滚下了山坡。
完了,这下可好了,又可以回望乡台去了。活着有什么好?还是死了吧!
妈妈?爸爸?我又要死了……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们?还有他——昙花一现的他,我好想去告诉他:我到过望乡台了,真正的望乡台,我跳下来过!
正文 4、第 4 章 莫名之哀
作者有话要说:
佟家的位置:北京东城灯市东口路北,有一条佟府夹道原名东夹道,是佟国维的府邸。“爷,这丫头好像出过花啊,看这脸上?”耳边有个声音说道,模模糊糊的。
又一个人的声音:“嗯,还有气儿么?”
“有气儿!小东西命还挺硬,这就是饿得。活着呢!”
“我看看……”
“别沾了您的衣服,看这脏的!”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