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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愣住,半晌方才命梁九功到外边看着不许闲人过来。曹寅笑道:“这是好事啊。”
康熙一手轻轻扣着桌面含笑道:“这折子是递道老祖宗那里的,这不,楚儿才取来。不直接呈递议政王大臣会议,却送到老祖宗那去……”
纳兰将折子放下,走到书案前含笑道:“那才说明索尼大人是真心想让皇上亲政!”
“还有呢?你还看出什么了?”康熙握着一方黑漆雕花镇尺,眼光直直的看着窗外。
纳兰低头思索一下,缓缓道:“索尼有所顾忌,怕这折子被压下来……”
“议政王大臣会议也被鳌拜把持住了!”康熙将镇尺“砰”的一声顿在书案上,冷冷道:“索尼这个老狐狸,一面与鳌拜折腾镶黄旗与正白旗换地的事情,一面又上这样的折子向朕表忠心!”
曹寅问道:“老祖宗怎么说呢?”
“老祖宗把这个给朕看,就是要看朕的主意。”
曹寅笑道:“那皇上就准了,看他们如何!”
康熙摇摇头目视纳兰道:“你说呢?”
纳兰道:“皇上若是准了,便没有后手,这是把难题留给自己。奴才看不如把难题丢给旁人,皇上且看鳌拜如何是好。”
康熙破颜一笑道:“这和朕想的一样,这折子留中吧。也不用瞒他,让他自己好好想想!”
我换了几杯正山茶,用小托盘奉上去,笑道:“皇上、两位大人,商量完了朝政快喝杯茶吧。”
纳兰与曹寅连连抱拳称“不敢”。
康熙接过茶杯笑道:“黄先生上次教咱们的,咱们今日却是用上了,大战胶着之时‘按兵不动’,且看对手是攻是守。”
纳兰喝了一口茶笑道:“皇上最能旁征博引。奴才学的是棋,便想不到别的上面去。”
我将他们的空杯子收了,含笑道:“明日皇上还去黄先生处上学么?”
“当然去了。”康熙兴奋道,一边命曹寅,“明儿还是老样子,后晌在神武门预备一辆车,要是宫里有人问,只说朕在西苑。别说漏了!”曹寅含笑答应了。
黄先生名叫黄龙士,我们在宫外认识的。去年仙儿的祭日,康熙、纳兰与我一同微服到大觉寺祭奠。傍晚突然下起大雨,没能回城,只得在庙中宿了一晚。却因此遇见了一对有趣的夫妇。
我们来时带着十二名侍卫,皇上在此居住一夜是极大的事情,他们本来要将寺庙关防,里面一众人等都清空。还是康熙拦住了,“朕在这里住一夜便走,也没人知道。你们若是大张旗鼓才会闹出事儿来。咱们只扮作寻常借宿的就是了。”
康熙从小也没有微服在外居住过,此时也不顾大雨,带着我们在庙中四处游荡。
廊下一对借宿庙中的夫妻正在下棋,他们下棋的样子很是奇怪。两人背向而坐,每人面前一张棋盘,棋盘上只摆己方的棋子,谁也不回头去看,只是低着头落子,然后将落子的位置说出来。
我们见如此怪异的棋局,哪有不好奇的?便围在一边观看,棋到中盘,那男人突然将棋盘一推,回头笑道:“我输了,不必再下!看得眼睛都花了。”
那女人收拾了棋盘,指着丈夫笑道:“看这十年多里,我的棋力是不是长进神速?”这女子二十多岁的年纪,穿一件天水碧色暗纹栀子花对襟大袄,下着莲白纹水锻百褶裙,头上挽着慵妆髻,斜插一朵含苞绿菊,并无其他装饰。语音娇糯温软,是江南声气。她丈夫不过三十多岁,书生模样,一身青缎长袍,腰系着宝蓝丝绦,一柄玉竹折扇插在领后,含笑而坐,一颗一颗的把玩着棋子。
这夫妻二人的棋局,康熙与纳兰都看的入神,突然康熙向我低声笑道:“有意思。这位是故意让着她夫人的。”说完拉着我们正要走,却听那书生道:“这小朋友却是我的知己。”说完大笑。
那女子掩口笑道:“小孩子不懂的,他们乱说。输了就是输了,难道还耍赖么?”
纳兰与康熙对望一眼,便上前笑道:“夫人,方才中盘的‘大龙’有两处破眼,你相公等到你补上了才下子堵截,因此连失两下先手中局败北。”
那女子听了,眼中一亮,忙道:“你们也懂下棋么?来,坐下。”说完便起身去搬了几张小藤椅请我们坐,又亲自去捧了热茶来,笑道:“小孩子的眼睛好毒啊!”
那书生也笑道:“学棋者讲究慧根,有话言‘二十岁不成国手终身无望’。小公子有慧根,有灵性!这么大的雨,你们也是进不了城的吧?我名叫‘黄龙士’。小朋友,请问大名啊?”
康熙略一沉吟,笑道:“我叫玄儿。”又指着我纳兰与我道:“这是我的表兄弟:成德、楚儿。雨太大,我们明天再回城去。”
我穿着男装,忽然被黄夫人拉住,她轻轻画了下我的脸蛋,笑道:“不对,不该叫‘楚儿’,该叫‘花木兰’呢!”
黄龙士见康熙没有报出姓名,也不在意,只与我们聊些琴棋书画。喝着茶,外边的雨越下越大,纳兰笑道:“左右无事,咱们也来对弈一局如何?”
黄龙士点头道:“很好”说着,挽起袖子去拿棋子,露出手腕上一串精美的木珠。康熙见到一愣,笑道:“黄先生,这香珠是什么木做的?”
黄龙士低头一看,含笑道:“这叫‘棠棣木’,也叫‘郁李’。”说着将串珠递过去。康熙翻来覆去的把玩了半天,道:“做的很细腻,每颗珠子上都雕刻着棠棣花,当真是花了功夫呢。”说完便递给纳兰,笑道:“你看看。”
纳兰也仔细的看过了,对康熙道:“是精致的很。”我就着纳兰手里看了一眼,那是一串做工极其细腻的木珠,拇指大小的圆润木质透着珍珠一般的温和光晕,每一颗上都雕刻着两三朵小花,仿佛还雕刻着几个小字篆文。我也称赞了一番,便还给了黄龙士。
黄龙士摆好了四枚座子,笑道:“我让你五子好了。”
纳兰眉毛一挑,笑道:“先生不必让我们,便下对手棋吧。不知这局棋上咱们赌些什么?”
黄龙士一愣,不由得呵呵一笑道:“咱们还要下彩么?”
纳兰道:“自然要下彩的。便下两局定胜负吧。”他说着,向康熙眨了眨眼,“玄儿和您下一局。我和夫人下一局。若是我们都胜了呢……”纳兰指着黄龙士的手笑道:“您就把这手串割爱了吧。”
黄龙士仰天哈哈笑起来,笑不可支的指着纳兰与康熙道:“这几个小家伙,原来这般机灵。好好好,就这么办,若是我们都赢了呢?”他点了点康熙与纳兰的额头道:“你们要拜我为师!”
我急忙向两人使眼色,纳兰只不理我,康熙大大方方的道:“好!一言为定!不过,若是一胜一负的话,便算我们赢了!”
黄夫人也高兴的说道:“好。这彩头你们可是亏了,赢了不过得一串木头珠子,输了的话可要‘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呢!”说完掩口而笑。
我向康熙跌足低声道:“咱们可亏大了!”康熙一笑,冲我挤挤眼做个鬼脸儿,又高声道:“也不用成德上场了,都由我来下吧。黄先生,您和夫人一同上场就是。”
黄龙士夫妻都是大惊,笑道:“可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黄氏夫妻二人摆好两局的座子,背向而坐。
黄龙士先落了一枚黑子,康熙含笑不理,只转身向黄夫人的棋局上落了一枚黑子,等黄夫人应了着,又回来落一枚白子。如此反反复复,我与纳兰一人一边的看着。
康熙嘴角含着促狭的笑意,落子干净利落,绝无半分的犹豫。我苦笑看着纳兰,见他抿着嘴,竭力忍着笑。有什么好笑?我伸头看看他那边的棋局,心里疑惑起来。看看那里,再看看这里,也连忙捂住了嘴。
两边棋局竟是一摸样的!怪不得康熙一人下两局棋,落子不假思索,原来早想好了计策。直下了半个时辰,黄龙士落下一子,抬头道:“好!下完了,数子吧!”
康熙拈着一枚黑子落在黄夫人一边,也是笑道:“这里也下完了。”
黄夫人端详着棋盘,口中念叨一阵,含笑道:“我这边和了,那边怎么样?”
康熙与纳兰都是一惊,脱口道:“和了?”
黄龙士扶着木桌站起身来笑道:“你那边和了,我这边自然也是和了!”
黄夫人起身看了两眼,扑哧一笑道:“好个‘乾坤大挪移’!你们几个小家伙果真了得!”
黄龙士故意做出不悦的神气,叹气道:“唉!可惜——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康熙与纳兰低头看着棋局还在诧异,我上前还口道:“想君小时,必当了了!”
一句话说的众人哄堂大笑,黄夫人拍着我的额头,笑道:“好个伶牙俐齿的花木兰!”
“玄儿,咱们是谁输谁赢呢?”黄龙士含笑问道。
“自然是不分胜负的!”我抢着答道。
康熙拉住我,含笑道:“先生看破了我的计策,自然是先生赢了。”
黄龙士携着我们走到滴水廊下,笑道:“那么你们肯不肯拜我为师呢?”
我们相互看了看,略略犹豫,听黄龙士笑道:“若你们愿意拜我为师,便到我家中来吧,我家住在永定门外十里堡。”
黄夫人携着我的手向康熙与纳兰笑道:“你们若是想学棋,还不快拜师?告诉你们吧,我家相公可是天下有名的大国手。在盛京的时候,多少王宫贵胄想拜他为师都不能呢。”
第二日各自告别,回宫的车上康熙愣怔怔的发呆,半晌才道:“看那棠棣木串珠儿,好眼熟啊。”
“是很精致,看着像是上用内造的东西。”我思索着。
纳兰点头道:“曾经听人说起过黄龙士。这两三年间在盛京凭借棋艺与高门贵府多有来往。听说他在关外与人斗棋从来没有输过,人称‘大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