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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我此时一般无二!
纳兰只顾着看戏单,“这出儿不好。近来有一折新戏,是国子监太学生洪升所做,名叫《沉香亭》。”他笑问班主道:“会唱么?”
那班主陪笑道:“《沉香亭》至今尚未做完,已有的几出小班都会唱。”
纳兰命道:“就唱《定情》。”
班主接了戏单,立时便去预备。
不一时,笙管笛箫悠扬而起,纳兰的眼神落寞的望着台上。我知道他根本也听不进戏,只是此时此刻,我亦不知该如何彼此安慰。台上水袖曼曼珠玉生辉已是细声唱道:“层霄雨露回春,深宫草木齐芳。升平早奏,韶华好,行乐何妨。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
我轻声问道:“《沉香亭》讲得可是杨妃故事?”
纳兰点点头,自斟自饮了一盏。我擎壶又帮他满上了,看着海棠杯中琥珀色的美酒,苦笑道:“难道这一出就吉利了?”
纳兰拈杯在手,轻轻笑道:“蜀山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杨贵妃得唐明皇盛宠,集后宫三千宠爱……”
“最后马嵬驿梨花树下缢死……”我接口道。
纳兰饮干酒杯,蹙眉笑道:“我不是用来比你。”
我未及答话,只听台上扮演唐明皇的官生深情唱道:“银烛回光散绮罗,御香深处奉恩多。朕与妃子偕老之盟,今夕伊始。特携得金钗钿盒在此,与卿定情。”唱罢,将一枚金盒递与杨妃。生旦同唱:“胧明春月照花枝,始是新承恩泽时。长倚玉人心自醉,年年岁岁乐于斯。”
纳兰又命人新烫了酒来,与我斟满,含笑道:“上次听你说过,要自去找个归处。如今归宿已有,我祝你今后平安如意。”他举杯向我致意。
我也只得举杯道:“多谢了。”
正待饮下,纳兰却又拦住我,缓缓道:“我从没问过你为何要走,我也不想再问你走了为何回来。可你不见的这些日子,皇上很是不安。”
“我在他身边十多年了,就如同他手上的扳指,随身的荷包,一旦不见自然觉得心中难安。”
纳兰摇头道:“皇上与我不仅是君臣之义,我更视之为兄弟。我最亲近的朋友,除了他便是你。你对皇上的依恋之情若出自真心,我便安心了。我不想你伤他。”他说毕,将酒饮下,又道:“我也不想因他伤你。你如果觉得这一切都是一时之错,这番归来也是无奈之举。那么你告诉我,我会帮你离开京城。”
我听了他一番话,只觉得身上阵阵发冷,垂目半晌,方才勉强笑道:“你想多了。”纳兰一笑,向我亮出杯底。我亦是仰头将杯酒喝干。
台上清歌唱道:“欢赏,借问从此宫中,阿谁第一?似赵家飞燕在昭阳,宠爱处,应是一身承当。休让,金屋妆成,玉楼歌彻,千秋万岁捧霞觞。惟愿取恩情美满,地久天长。”
纳兰听着,转身对我笑道:“这多情天子倒和皇上对你一般。”
我听了心中一颤,半晌才道:“比出好的来了,拿着皇上比唐明皇呢。”
纳兰看着台上,又道:“你难道不想做‘三千宠爱在一身’的人么?”
我看着他的侧脸,似乎带着一丝惨然的微笑,“容若,白居易《长恨歌》中写道‘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你道唐天子为何对着芙蓉细柳垂泪?”
“‘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唐天子见杨柳芙蓉依旧,想起贵妃已逝,是以伤怀。”纳兰道,“你担心皇上心中想的是你姐姐,而你自己只是芙蓉杨柳?”
我默然不语。
纳兰笑道:“皇上小时候自然对你姐姐亲近些,可你姐姐去世时候年纪幼小,皇上对她的情谊不会比你深。”
我不愿再说这样的话,只点头不语。
正巧这一出唱完了,又请点戏,我抢先接过戏单,看也不看便道:“唱《闻铃》。”纳兰一愣,却没有说别的。《闻铃》一出,唱的是杨贵妃死后,唐明皇在蜀中剑阁中听闻雨打金铃之声,辗转难以安眠的情事。
台上戏词曲调陡然转为悲哀,听官生唱道:“万里巡行,多少悲凉途路情。看云山重叠处,似我乱愁交并。无边落木响秋声,长空孤雁添悲哽。”
台上戏子婉转和着笛箫而唱:“独自登临意转伤,蜀山蜀水恨茫茫。不知何处风吹雨,点点声声迸断肠。树林中雨声,和着檐前铃锋,随风而响。呀,这铃声好不做美也!”
纳兰与我静静听着,再不多言。我又喝了几杯,觉得这酒甘美异常,也不用他让我,便自斟自饮喝了三五壶。纳兰亦是陪我畅饮,并不推辞,酒到杯干。少时,我二人竟然一坛惠泉酒喝光了,又吩咐人另去开了一坛温上。
又喝了半日,都有了七八成酒意。我只觉的双颊热热的,眼睛也发沉了。台上的《闻铃》已经唱完,众戏子请安退下,又有人拿了戏单请点戏。纳兰挥手道:“晚了,你们散了吧。”
台上的人缓缓散去,小院里立时空下了,纳兰自己烫了酒,便让下人也都散了。我看看空空荡荡的院子和戏台,又喝了一口热酒,笑道:“这就不唱了?我还没尽兴呢!”
纳兰望着我笑道:“还记得小时候在南苑,你曾唱过一曲《子期听琴》,我至今还记着呢。只是后来事多,咱们也大了,再没听你唱过。今日是中秋,你再唱一个。我就陪你把这坛酒都干了,如何?”
我睨目笑道:“你这是让我出丑!小时候什么都不懂,荒腔走板的,又哪里是真的会唱?我可不唱,咱们也不用再喝了。”
纳兰大笑说道:“反正今儿你必要唱一个。若不唱,咱们也要将这坛酒喝干。只要你不怕醉!”他亦是酒意微酣,一手撑着头,脸上却是小时候耍赖时候的表情。
我又笑又气,推杯说道:“你还真是活回去了!耍起脾气来了!”
他回身往太师椅上一靠,闭目笑道:“我今儿是醉了!都是因为要陪你过节。我就是借酒发挥,你不唱一个让我醒酒,我明日就起不得身,拉不开弓,提不得笔,上不去马!都是你的罪过!”
我一见他这样,真是哭笑不得。
可是,借着这酒意,却又觉得心中敞亮了许多,晚风中似乎有几丝桂花甜甜的香气沁人心脾。和风,人暖,情浓——好似回到了小时候可以肆意撒娇耍脾气的时日,便扬脸笑道:“我才不管你,你愿意赖在这儿,我可不陪着了。”
说着,我站起身来欲走。走了三两步,纳兰也起身,伸手便拉住了我,口中笑道:“不能走!”他手上一用力,我险些跌在他身上,甩手笑道:“你真是醉疯了……”
纳兰不胜酒力,放开我回身坐下,撑着头勉强笑道:“唱一个,今后也未必再能见到你了。”
我听闻此语,凛然一惊,却又不敢露出什么惊异的神色,只笑道:“那我,还是唱大鼓书吧。”
纳兰点头笑道:“好。本想帮你弹琵琶定音。”他伸出右手来示意道:“腕子上的伤没好,用不上力。”
我提着裙子缓步走上戏台,自己搬了鼓架,找了一只鼓签子,笑道:“没有丝弦,我只好清唱。刚才听了《闻铃》,也唱个《剑阁闻铃》吧。
《剑阁闻铃》与《子期听琴》是我前世常听的两段大鼓书,从小背的很熟,真可以算的上是经世不忘。十多年前曾唱过《听琴》,现在又来唱《闻铃》,前世今生,我的心在唱这两首鼓词的时候总是显得清净熨帖。
立在台边,用鼓签击节,我开口唱道:“马嵬坡下草青青——”调子仿佛起的低了,正犹豫是否重唱。见纳兰笑向我示意道:“起低了,唱的高些。”
我略一点头,又重唱道:
“马嵬坡下草青青,
今日犹存妃子陵,
题壁有诗皆抱恨,
入祠无客不伤情。
万里西巡君前去,
何劳雨夜叹闻铃!”
唱了这几句,停顿片刻,整个院里只剩下了他无声无息的静静听着,昏灯竹影,冷月无声,唱词儿的余音似乎还在回响。
“叹君王万种凄凉千般寂寞,一心似醉两泪如倾。
愁漠漠残月晓星初领略,路迢迢涉水登山哪惯经。
好容易盼到行宫歇歇倦体,偏遇着冷雨凄风助惨情。
剑阁中有怀不寐唐天子,听窗外不住的叮当连连地作响声。
正是断肠人听断肠声啊!”
我接着唱道:
“到如今,言犹在耳人何处?几度思量几恸情。
窗儿外铃声儿断续雨声更紧,房儿内残灯儿半灭御榻如冰。
柔肠儿,九转百结百结欲断,泪珠儿千行万点万点通红。
这君王一夜无眠悲哀到晓,猛听得内宦启奏请驾登程——”
放下鼓签,见纳兰闭目端坐,只以为他睡着了。轻轻走下台来,刚站到他身边,忽见他摇晃着起身捧起酒坛道:“好!值得喝干这一坛!”说罢将剩下的酒满满的斟了两大盏。
我与他也不碰杯,都是一气喝干,纳兰回手取过一只笔来,借着中天月色在粉墙上写道:
“凤髻抛残秋草生。高梧湿月冷无声。当时七夕记深盟。信得羽衣传钿合,悔教罗袜葬倾城。人间空唱雨淋铃。”
他写完,扶着墙回头向我笑道:“我平日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唯独喜欢这一首:‘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缘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你不要总是记得李白的《妾薄命》,君王之情未必如此不堪……”他这句话没说完,一个站立不稳就靠着墙倒下了。
我连忙过去扶着,“你喝的太多了。”自己也觉得脚下虚浮,如同踩着棉花,自嘲笑道:“我也有些醉了。”
他坐在地上笑道:“我并没醉。我是为你,高兴。”他说完,微笑着附在我耳边轻声道:“我如今看着你,便应了这句‘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