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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光汉看着,不禁赞叹一声。又急切笑道:“第三根呢?”
我拈起第三根针,在水上轻轻一放,仍然浮着。一碗清水在月影之下,飘飘荡荡的浮着三根细如羊毛的绣花针,根根都在碗底映出一线月光的影子。
“许愿了么?”半晌,姚光汉蹙眉笑道,“不会忘了吧?”
我闭目大笑,“净顾了放针,哪里顾得上许愿?”笑着笑着,不由得心中一阵阵的柔软:刚好是三根针,刚好一个月前许下三个愿望:一愿世清平,二愿身强健,三愿临白头,数与君相见……但愿我今生仍能见到他。手指轻轻落入水中,我将三根针捞起来,三点细细的月影儿被手搅乱。
院中有人轻声叫道:“少东家,您请上前头一趟。”
姚光汉对我笑道:“在这等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窗框上有只小小蜘蛛来回爬着,它来回几趟竟然就悬在了半空中。我心中笑叹: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春日早已过去了,再结蛛网,不知还能黏住些什么东西。托着腮坐在窗边,夏虫飞萤在窗前环绕跳跃,寂静中自有一番热闹。
姚光汉大约也要走了,桌上椅上凌乱的摞着书籍字画信笺等物。闷热无风,我随手抽出雕竹笔筒中的一把玉竹折扇,轻轻扇着。
扇了几下,已觉这柄扇子触手清冷,是极上乘的玉竹雕制而成。注目看了一眼,见扇面一色兰花暗纹花笺上题着两首《金缕曲》:
“季子平安否?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记不起、从前杯酒。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
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彀?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只绝塞、苦寒难受。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置此札,君怀袖。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宿昔齐名非忝窃,试看杜陵消瘦。曾不减,夜郎儯u。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千万恨,为君剖。
兄生辛未我丁丑,共些时,冰霜摧折,早衰蒲柳。词赋从今须少作,留取心魂相守。但愿得,河清人寿。归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传身后。言不尽,观顿首。”
说它是两阙词,却又是一封信,通篇如话家常,宛转反复心迹如见,一字一句真挚感人。我句句读来,只觉得莫名心悸。
“言不尽,观顿首……”又默诵了一遍,心中已知道了这两首词为何这般熟悉!彷如一句话到了口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我捧着折扇,迟疑的翻过来看——果然,又是一首《金缕曲》:
“德也狂生耳。偶然间、缁尘京国,乌衣门第。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樽前、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
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蛾眉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我猛然闭上了眼睛。这首《金缕曲》是《饮水词》中最有名的一篇,历来都认为是纳兰性德的成名之作!这是怎么回事?这里为何有这样一把扇子?店中几处都有顾贞观的题词,还把这样一柄价值千金的扇子留在……
顾公子……
只觉得头重脚轻,眼前模模糊糊的似有一层云雾,扶着桌子立起来颤抖着去翻找其他的东西。
桌案上有一卷词集——《弹指词》,书架上还有一部《积山岩集》,两部书上皆有落款:“无锡顾贞观著”。再去看别的,所有书画上无一例外的都盖着“无锡顾梁汾”的小印!
“顾贞观字华峰,号梁汾,江苏无锡人。幼习经史,尤喜古诗词。与同时词人纳兰性德交契笃深。举凡清史、文学史、词史无不将二人相提并论,视之为风格近似主张相同的词坛双璧……”
前世的半部《饮水词》再次展现在眼前,如此清晰,我听见一页页纸张的脆响,几乎能闻见书页上清香的油墨味道!
软软坐在椅上,手中抱着最后一幅画卷,颤抖着打开它。画中是一位英俊书生的肖像:此人一手持酒杯,一手持箭投壶,神态潇洒的歪戴着帽子。人像的左侧,有我为极熟悉的褚体行楷题写的《金缕曲》,而下方的落款更加熟络:“弟成容若”。
“岁丙辰,容若一见即恨相识之晚也。填此阙为余题照,极感其意。顾华峰。”我轻声读出画像的提拔。
岁丙辰,这是去年画的,去年容若结识了顾贞观!
对着肖像看了半天,仿佛我不认识画中人一般。多希望自己不认识画中人,可他偏偏这样的熟悉!偏偏是他!
狠狠的将画惯在桌上!
画像上的人,是姚光汉。
“怎么了?”我的身后,姚光汉微笑问道:“把我的东西翻得这样乱……”
我缓缓回过身来,手里举着那幅《侧帽图》,指点着周遭,“这都是顾贞观的东西。为什么这里满是顾贞观的书,顾贞观的画,顾贞观写的诗词,顾贞观的扇子?”我走上几步,拉住姚光汉,“顾贞观住在这里?”
姚光汉低头沉吟片刻,从我手中接过画卷轻轻卷好,又去收拾被我翻乱了书集画册,“是啊,顾贞观住在这儿……”
我抢上前去推开他,轻声问道:“他在哪?你告诉我,谁是顾贞观?”
姚光汉似不认识我一般,又去整理着纸笔,含笑道:“你早就知道我是‘顾公子’的。”
“顾公子?”我双手捧着头笑起来,“好一个顾公子!”我,我为什么总是这样傻!“为什么,为什么你是顾贞观?”
姚光汉放下手中的东西,缓缓屈膝蹲在我跟前,“为什么你是楚儿?你为什么是楚儿,我就为什么是顾贞观。”他拾起地上的书本,轻声道:“我自幼寄养在无锡顾家,东林学派领袖顾枢是我的养父。”
我的耳边回响着阵阵虫鸣,环绕屋梁不散,眼前姚光汉的面容也渐渐清晰起来,“为什么要接近容若?”我紧紧抓住他的衣襟问道,“你想做什么?”
姚光汉惨然一笑,起身道:“我年幼时的启蒙先生吴兆骞当年受明史案连累发配关外。去年朝廷有令,将大辽河一带的戍边人迁至宁古塔。吴先生身体孱弱,再禁不起风霜雨雪的摧残,我必须要救他回来,去年年底时,我便是去关外见他……”
“以你的武功和能力,你该将他劫回来……”我冷笑道。
姚光汉回头皱眉道:“吴先生不是天地会中人,我将他救回来容易,可总不能让他与妻子儿女一生都去过颠沛流离的日子。我在京中辗转寻访多人,宋德宜与徐乾学都曾与吴先生又过交情,可他们都不愿为人解难。唯有纳兰容若见我写给吴兆骞的《金缕曲》之后,肯施以援手,他答应我五年之内定然……”
“够了。这些话都留着骗旁人去吧。”我冷然道,“你最擅长的事,就是借别人的酒,浇自己的块垒!”
“说得好。我就将实情告诉你——”姚光汉注目我片刻,冷笑道:“容若已经将我引荐给了明珠大人。明珠慕我的才名,打算聘我其为幼子揆叙授课。我此番回京,就是武英殿大学士明中堂的入幕西席了。”
我惨然笑道,“只可怜明珠聪明一世,竟然看不清你的身份!”
“自三藩叛乱以来,皇帝对明珠倚重非常,我不能不留心他。”姚光汉将一摞书稿随手放在桌上,“别怪我,我都是不得已。”
我猛地立起来逼近他,抄起那柄玉竹折扇厉声问道:“你是不得已?你用这样卑鄙的方法去接近容若,让他都觉得你对朋友情谊深重。他向来一诺千金,对朋友剖心沥胆,你却为了探听朝廷消息去骗他?”
姚光汉退了一步,皱眉无奈道:“我并没骗他,一切都是真的。福建耿精忠就要投降了,台湾能不能保住都要看议和的结果。明珠是内阁大学士,容若是皇帝近臣。知己知彼我才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我必须早作准备。”他的双眸紧紧的盯住我道:“哪怕这些我都不顾,我也要靠他帮我救出吴兆骞……”
“去年你根本没有离京,你是在骗我……”我不理会他的话,自言自语的问道。
姚光汉对我一笑,“我不能不防着你。式微,你知道了会坏我的大事。”
“不行!”我拉住他的手臂急道:“你想没想过,一旦你的身份败露,容若有多危险?他是皇帝近臣,若是被人发觉他与你这个天地会逆贼是好友,就逃不过一死!”姚光汉推开我想要离去,我紧紧抓住他不肯松手,眼泪已经止不住的流下来:“大哥,我求你离容若远一点,你别害他!放过他吧……”
姚光汉用力将我甩开,便向外走。
我知道姚光汉心机深重,我知道他是冷血冷心的人。他为了他反清复明的大业可以什么都不顾。我知道求他没有用,哪怕我此时跪在地上哭诉,他也不会有一丝心软。
“等等!”我擦了擦眼泪,冷笑道:“姚光汉,你不怕我回京去告发你么?三天之后我就能赶回京师。”
姚光汉侧过头来,嘴角微微上扬,眼中是一丝如铁的寒光:“你是不是也要告诉皇帝,自己是长平公主与周驸马的弟子?”
“那时候,我有你、陈军师、还有你们天地会的大业和十万姓洪名金兰的弟兄作伴儿。玉石俱焚,倒也值了。”
姚光汉仰头笑道:“不止如此,你还有你的容若给你作伴儿!”他转身面对着我,笑容明朗,“式微,将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宣示于口,这是示弱于人。第一,你做不出将卖我给清廷这样的事来。第二,如果你做了——我保证,一切报应都会落在纳兰容若的身上……”
“你威胁我?”
“是你先威胁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