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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好!当然好,神清气爽,哪可能有什么不好的呢?
其实我与他之间实在无话可说,他不是我亲生的,长到十九岁,除了这一年半以来天天上我的宫里跑进跑出之外,我和他打小从没亲近过。这种毫无感情交流的继母与嫡子间的尴尬关系,让我有点点郁闷,又有点点犯愁。
按照刘彊的习惯,不管他愿不愿意,有话没话,他总会在我这里待上半个时辰,无非也就是例行问些家常,实在无话的时候,我也会主动询问些他的生活。
“刘丘满周岁了吧?”
“是。”
“听说太子妃有喜了,真该恭喜你啊,你之前一连得了两个女儿,真希望太子妃这一胎能添个男丁,也算是陛下的长孙了。”
刘彊的脸色慢慢变了,眉头轻颤,好一会儿他才勉强透出口气:“但愿如此。”
我知道他在畏惧什么——太子妃昨天黄昏才请的脉,事出突然,他还没来得及上报宗正,我今天却慢条斯理的随口说了出来,怎不令他胆战心惊?
“我挺想刘丘那孩子的,什么时候你把她抱来我瞧瞧……另外告诉太子妃,好生将养着身子,初一、十五别急着进宫给我问安,我明白她有那份孝心就够了,还是养胎要紧。”
“多谢母后体恤。”他神情木钝,显然受惊不小。
“太子太傅张湛抱恙快两年了,总是歇在家里,太子的课业可别因此耽搁了。”
刘彊又是一哆嗦,低下头嗫嚅:“有郅恽督导儿臣……儿臣不敢懈怠偷懒。”
我也不忍再为难他,于是微笑道:“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就好,这便去吧。”
“儿臣告退。”
我让小黄门送他出去,等他身影消失在尽头,纱南不以为意的冷哼:“张湛摆明是和娘娘作对,摆谱给陛下和朝臣看。娘娘不如索性给他点厉害瞧瞧,直接废了他的官职,贬为庶民,逐他出雒阳。”
我嗤的一笑:“原来纱南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
“奴婢不是沉不住气……以娘娘之尊,难道还要看他们那帮太子党的脸色不成?”
我起身走向隔间的书房,纱南尾随。
“张湛德高望重,素有贤名,我们刻意动他反而不得人心,要收拾他其实易如反掌,我从不担心郭圣通被废后,太子余党们还能在朝廷上咸鱼翻身,搞出什么花样。”
书案上摆放着一堆的竹简,这些东西都是最近两年的卷宗,我让纱南花了两天时间特意整理出来:“只怕真正的风暴在这里!你可瞧出什么端倪没?”
她不明所以的摇头,满脸的困惑:“奴婢不明白。”
低头冷眼看着摞叠的竹帛,我从当中抽出四五份资料扔给纱南,纱南一一看完,面上困惑之色不减,纳闷的说:“单臣、傅镇劫持官吏,在原武城内自称将军,这事陛下不是正打算调兵征剿吗?还有,那个曾经自称‘南岳大师’的李广,不是早在建武十七年便被伏波将军给砍了吗?娘娘想让奴婢看什么呢,难不成这两起叛乱之间还有什么联系不成?”
我哈的一笑,这女子虽然政治触觉不够敏锐,但她的机警却恰到好处的弥补了这一缺点。
“难道……真有什么不对劲的?”她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有关这两起叛乱的消息,奴婢都有看过的,没发现什么……”
“可你忽略了一个人——维汜!”我大声打断她的话,一针见血的揭开谜底,“此人在民间十分有名,他装神弄鬼,妖言惑众,说自己是神仙下凡,广招弟子,形成一个庞大的派系。建武十七年初陛下中风,朝上曾有人提议召维汜进宫为陛下驱鬼除病,被郭圣通采纳,若非陛下当时恢复言语,严词拒绝,你我可能还有幸在宫里一睹这位传奇巫师的风采。不过,之后维汜这个妖巫越来越神乎其技,吹嘘过火的下场当然是难逃一死,当时连坐了他的弟子数百人,也算得上是轰动一时的大事。”
纱南屏息,神情凝重的看着我。
我微微颔首,笑道:“其实两年前在皖城闹事的李广,正是维汜的弟子,当时他打的旗号是维汜未死且已经得道成仙,倒也诓骗了不少愚昧百姓,跟着他一块儿造反。同样的,现在正闹得火热的单臣、傅镇二人,与李广师出同门,都是维汜的弟子!”
“啊……”她悚然动容,“那么,这些年的动乱,难不成都是有预谋的?是有人在背后……蓄意……”
我笑得分外灿烂,明眸微微眯起,淡然悠闲的说:“现在可再也不比两年前了,你说呢,纱南?”
“娘娘打算怎么做?”
我笑问:“你觉得臧宫合适否?”
“去年娘娘求陛下拜他为太中大夫,难道那时候娘娘便已谋算好了?”
“比起太子党羽,最值得我信任的也只有那些与我有过患难之交的老臣了,只可惜……”
底下的话我没有说出来,纱南却也明白,老臣死去的已经太多,我这个皇后做得太晚了。建武十五年,脩侯杜茂落下截断军需,唆使手下杀人的罪名被免官,削减户邑,贬逐参蘧乡为侯。我本想调他来京,没想到今年年初得到消息他已撒手人寰。除杜茂之外,更令人扼腕的是外放到豫章做太守的李忠,刘秀调他上京的时候,没想到他已重病在身,他抱病奉诏,抵达京城后终于一病不起,杜茂去世的消息传到京城后没多久,他也随即病逝。
当年随陛下东征西讨,如今又能为我所用的老臣实在少之又少。
***
建武十九年春,刘秀派遣太中大夫臧宫率领北军包围原武城,除了北军之外,还出动了黎阳营骑兵,共计数千兵力。
没过多久,臧宫递回奏疏,称敌兵粮草充足,久攻不下,请皇帝示下,于是刘秀召集公卿、诸侯、藩王一起至大殿商议对策。
日头渐渐偏西,我站在庑廊下逗弄着手中的飞奴,信鸽咕咕叫着,伸着坚硬的喙,一口口啄着我掌心的黍米粒,颈脖的翎毛不停的抖动,我爱惜的抚着它柔顺的羽毛。
余光瞥处,看到有小宫女匆匆忙忙的跑上西宫殿前石阶,然后在门口找到等候多时的纱南,附耳低语。
我收了手,振臂将飞奴放上天。忽喇喇的扇翅声过后,灰鸽一飞冲天,身影渐渐缩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瓦蓝的天空中。
纱南上了楼,嘴角含着笑意。
我歪着头笑问:“都妥了?”
纱南像是松了一大口气:“娘娘料得真准。大臣们都说要重金悬赏,唯独东海王提议放松包围,打开一个缺口后诱敌出城,陛下也很赞同大王的建议,只是奴婢也不免担心,万一不成可如何是好?”
“不成?”我嗤然一笑,“怎么可能不成?小小妖巫算得什么,只要陛下愿意,黎阳营的突骑军将整个原武城踏平都不在话下。这是桩有赚无赔的买卖,臧宫知道该如何应付。”
“是,想不到陛下和皇后娘娘考虑得如此周全,是奴婢多虑了。”
“你想得对,世事无绝对,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这一次,索性趁此机会,直捣黄龙!”纱南有些听不懂我的说词,我呵呵一笑,也不多解释,只是关照,“找个机会,去请郅恽来一趟。”
“郅恽?他可是太子的人……”
“正因为他是太子的人,而且是太子身边最具洞察力,最懂得揣摩圣意的人,所以,才更要找他。”
“娘娘是想……”
“有时候,对太子施压,不如对他身边亲近之人施压来得容易!”
正说着话,忽听廊上传来一片嘈嚷,小黄门满脸尴尬的在门口探头回禀:“皇后娘娘!舞阴长公主与涅阳公主来了,小的们想拦,但是挨了长公主打……”
这句话还没说完,就听有个娇滴滴的声音叱道:“果然是恶奴、刁奴!好你个阉货,居然敢在我母后面前搬弄是非!”口里说着,粉拳已不停招呼在小黄门身上。
她小时候跟我练过些拳脚,虽不是学得十分好,出手却也比寻常女子要有力得多。这时只听那小黄门蹲在地上抱头“哎唷!哎唷!”大叫,一时也分辨不清是真疼还是假嚎。
“住手!”不管真假,女儿骄纵忘形的模样却总是我所不喜的,“你这像是什么样?”
义王缩了手,一脸忿忿,想张嘴替自己争辩,却被身边的刘中礼及时拉住胳膊。
“娘!”中礼笑嘻嘻的拖着姐姐进门,“我们不知道娘在休息,不让人打扰,才会误以为是这小黄门诓我们!娘你别生我们的气!”
她故意不唤“母后”而喊我“娘”,我哪能猜不出她卖的这点小小的乖,心里虽然气恼,却仍是被她哄得消了大半:“又上哪淘去了?”
义王额头上的汗把额际的发丝都打湿了,中礼虽然故作平静,其实也好不到哪去。
“这么急急忙忙的跑来找我,到底哪里又不顺心了?”
义王扭头看向中礼,眼神示意妹妹说话,没想中礼咬着自个的嘴唇却始终不开口,有些苍白的面颊浮起一片红云。
我大为惊讶,对于我这个二女儿,向来可是敢说敢做,性格爽朗磊落,行事不拘一格,可从来没见她有过这副扭捏羞涩的模样。
义王见状,突然高声嚷嚷:“二妹流血了,流了很多血……唔!”
中礼一把捂住大姐的嘴巴,一张小脸窘得通红。
我稍稍一愣,转眼有所领悟,眼睛瞟向纱南,纱南会意,挥手将殿内的宫女黄门一并驱逐出去,然后关上了门。
“你堵我嘴做什么?快憋死我啦!”
“谁让你胡说八道的!”
“我哪有胡说八道,我明明说的是实情,你……”
中礼气得直跺脚,捂着脸不住的扭动身体。我乐呵呵的将她拉过来搂在怀里:“原来是我们中礼长大了呀!”
细细看这个二女儿,五官细致,眉眼娇柔,已非当初稚嫩的孩子,忍不住感叹,果然时光如梭。
“娘,二妹会不会死啊?”义王一脸担忧的问,“宫里的女医说不要紧,可我见她和中礼叽叽咕咕不知道说了什么,吓得中礼脸都发白了……”
“少浑说。”中礼红着脸争辩,“你什么都不懂。”
“我不懂?难道你就懂了么?”
我噗嗤一笑,原本女孩子来初潮这档子事,我私底下更留心大女儿义王,真没想到中礼会后来者居上。
“这是好事呢,没什么好害羞的。”我摸着中礼的小脸蛋,她的脸色真的不是太好看,“肚子疼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