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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43-我的名字叫红-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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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不曾做过的事情;我准备阐释画中某些我和妻子时常边观赏边笑着讨论的小细节,例如我为何情有独钟地为蹲在角落的那只狗涂上与苏丹的阿特拉丝绸衫一模一样的颜色。但他问了我一个相当粗鲁无礼的问题。    
    他问我是否知道不幸的高雅先生可能在哪里?


《我的名字叫红》 第三部分人们都叫我“蝴蝶”(3)

    什么“不幸”!我没有说那是个卑劣的抄袭者,一个缺乏灵感、只为金钱镀金的笨蛋。“不,”我说,“我不知道。”    
    他问我有没有想过,可能是艾尔祖鲁姆传道士身边那些激进、暴力的追随者,伤害了高雅先生?    
    我克制住了自己,没有回答说他根本就是他们那一伙的。“没,”我说,“为什么?”    
    今日的伊斯坦布尔弥漫着贫穷、瘟疫,世风日下、道德沦丧,我们之所以沉沦于此,完全是因为远离了我们先知那个时代的伊斯兰教义,转而接受新颖的邪恶习俗,并任由欧洲法兰克人的思想在我们之中蔓延。艾尔祖鲁姆的传道士也是这么说的,然而他的敌人却试图说服苏丹不要信以为真,宣称艾尔祖鲁姆人的信徒们攻击了苦行僧修道院,因为那里有音乐的演奏,同时他们破坏了圣人的坟墓。他们知道我并不像他们一样仇视崇高的艾尔祖鲁姆人,于是想要客气地问我:“高雅先生是不是你杀的?”    
    突然间,我恍然大悟,原来这些谣言早已在细密画家们之间流传开了。那群没灵感、没才华的废物,洋洋得意地散布说我只不过是一个卑鄙的杀人凶手。这个蠢蛋黑竟然把这群妒忌的细密画家们的诽谤当真,单单这一点,就教我忍不住想拿起墨水瓶砸入这位切尔卡西亚人的脑袋。    
    黑仔细观察着我的工作室,记下了他所看到的一切。他专注地看着我剪纸的长剪刀、装满黄色颜料的陶碗、一碗碗的颜料、我一边工作一边啃食的苹果、安放在后面炉子边缘的咖啡壶、我的咖啡杯、坐垫、从半掩的窗户透入的光线、我用来检查页面构图的镜子、我的衬衫,以及刚才听到敲门声而匆忙退出房间时我妻子掉落在一旁的红腰带,这条红腰带像某种罪行般落在了一边。    
    尽管对他隐瞒了脑中的想法,我却把我所画的图画及居住的房间,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了他那无礼而挑衅的目光下。我知道我身上的这种骄傲会令你们所有的人都感到震惊,但赚钱最多的是我,因此,最优秀的细密画家也是我!因为,真主一定希望彩绘成为一种喜庆,那就让那些懂得欣赏的人看到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种喜庆。


《我的名字叫红》 第三部分人们都叫我“鹳鸟”(1)

    接近正午祷告的时候,我听见门口有人敲门。是很久以前,我们小时候就认识的黑。我们相互拥抱。外头很冷,于是我让他进了屋。我甚至没有问他是怎么找到这个家的。一定是他的姨父派他探探我的口风,问问我关于高雅先生失踪的事,以及他的下落。不仅如此,他还带来了奥斯曼大师的话。“容我问你一个问题,”他说,“依照奥斯曼大师的说法,证明一位优秀的细密画家与众不同的是‘时间’:绘画的时间。”我对此有何想法?仔细听了。    
    绘画与时间    
    大家都知道,很久以前,我们国家的插画家,比如说,阿拉伯前辈大师们,与当今的法兰克异教徒一样看这个世界,他们也是站在那儿看着街上的流浪汉和无赖、看着商店里的售货员和傻瓜而画出他们的一切的。由于他们不懂得今日被法兰克大师引以为傲的透视画法,因而他们所画的世界就像无赖和傻瓜所看到的那么单调而狭窄。接着发生了一件事,我们整个绘画世界也随之而发生了改变。让我从这里开始给你们讲。    
    三个关于绘画与时间的故事    
    一    
    三百五十年前,一个寒冷的二月,蒙古人占领了巴格达,并展开残暴的掠夺。伊本·沙奇尔是当时阿拉伯地区,甚至整个伊斯兰世界最负盛名且技术最为纯熟的书法家。虽然年纪很轻,但在巴格达几座世界知名的图书馆里,却已收藏了他所抄写的二十二册书籍,其中大部分是《古兰经》的篇章。伊本·沙奇尔相信这些书本将流传至世界末日,因此对于时间的永恒有着深刻而强烈的体认。而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这些书就被蒙古可汗旭烈兀手下的士兵们一本本地撕碎、扯烂、烧毁,丢入了底格里斯河,因此这些书如今我们已无从知晓了。就在这二月的一个夜晚,一整夜,他勇敢地在摇曳的烛光下抄写了这些传奇书籍中的最后一部。传统的阿拉伯书法大师们,相信书本会是永恒的。过去五个世纪以来,他们习惯于背对初升的太阳望着西方地平线,借助于这种让眼睛休息的方法预防失明。伊本·沙奇尔也在凉爽的清晨登上了哈里发清真寺的宣礼塔,站在露台上,目睹了一切暴行,而这一切也即将结束五百年来延续着的书写艺术的传统。他先是看到了旭烈兀凶残的士兵攻入巴格达,但他却仍留在宣礼塔塔顶。他看到了整座城市被掳掠一空、摧毁殆尽,看到了城里的几十万平民惨遭杀戮;他看到了统治巴格达五百年的伊斯兰哈里发中的最后一位被杀害,看到了妇女们被奸淫、图书馆被焚毁、上万册的书籍被抛入了底格里斯河。两天后,在尸臭与死亡的哀号声中,他望着被书本里的墨水染红了的底格里斯河的流水,想到所有他以优美书法抄写的、而今已荡然无存的这十几本书籍,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力量能够阻止这场血腥杀戮与毁灭。从那天起,他发誓永远不再书写。不仅如此,一股强烈的渴望涌入心中,他想要透过绘画呈现自己亲眼目睹的痛苦与灾难,虽然直到那天之前,他对绘画始终不屑一顾,认为它是对安拉的侮辱。就这样,在随身携带的纸上,他画下了自己从宣礼塔塔顶所看到的一切。蒙古入侵过后,伊斯兰绘画的力量之所以能够持续三百年,他的崇拜者们的作品之所以能够有别于基督教的绘画,我们这个悲苦的世界之所以能够从安拉所观望的角度画一条地平线来进行描绘,全有赖于这一次神奇的经历,也有赖于伊本·沙奇尔在亲眼目睹大屠杀之后,带着他的图画及他心中对绘画的执着,前往北方,走向蒙古军队前来的方向,学习了中国大师们的绘画……就这样,人们终于明白,五百年来阿拉伯书法大师们心中的永恒时间观,不是在书写中,而是在绘画中才能得到体现。最好的证明就是,手抄本与书籍可以被撕碎销毁,而其中的绘画却仍会进入其他书册,流传到永远,继续呈现安拉的尘世领土。    
    二    
    世间的一切都在不断地重复着,因此如果没有老死一说,人们就无法察觉到还有时间这种东西的存在,而人们也总是以同样的故事和绘画来描绘我们的世界,仿佛时间根本就不存在似的。就在这既古老又崭新的时间里,正如撒马尔罕人萨利姆所著的简短《历史》一书中所述的那样,法希尔国王人数不多的军队打败了赛拉哈丁汗的军队。胜利了的法希尔国王俘虏了赛拉哈丁汗,将他折磨致死后,依照习俗,法希尔国王立刻入主已故大汗的图书馆与后宫,作为确立其统治的第一要务。图书馆里,老练的装订师拆散了已故国王的书籍,将它们重新编排,开始着手装订新的书册;书法家们也开始着手把书中的“永远不败”的赛拉哈丁汗的名字更改为“胜利者法希尔国王”;细密画家们也抹去了已故赛拉哈丁汗那画在书籍最美丽的图画中的精致脸孔,开始画上法希尔国王更为年轻的面容。才踏进后宫,法希尔国王便轻易找到了里面最美丽的女人,然而由于他是精通诗画的文雅之士,没有强占她,而是决定要赢得她的芳心,于是和她聊天交谈。就这样,已故赛拉哈丁汗众佳丽中的美女、眼中尚有泪水的妻子奈丽曼苏丹,向要成为她新丈夫的法希尔国王提出了惟一的要求:请他不要抹去在浪漫故事《莱依拉与梅吉农》一书中她已故丈夫赛拉哈丁汗的画像,在这张画里,莱依拉被画成了奈丽曼苏丹,而在她对面的梅吉农则是赛拉哈丁汗的脸。她希望,至少在这一页中,丈夫长年以来企图借由书本达到的不朽,不会被销毁。胜利者法希尔国王大度地允诺了这个简单的要求,他的绘画大师们惟有对这一张画没有进行任何改动。就这样,奈丽曼与法希尔很快地上床做爱,没有多久,他们就忘记了恐怖的过去,彼此真心相爱了。只不过,法希尔国王仍旧忘不了《莱依拉与梅吉农》书中的那张画。不,让他不安的不是嫉妒,也不是因为他的妻子与前任丈夫同在画中。啃噬着他内心的是:由于他自己没有出现在那本华丽书本的古老传说中,他将无法与妻子共同达到不朽。这只多疑的蛀虫在法希尔国王心中啮食了五年,直到最后,某个欢愉的夜里,在与奈丽曼长时间的翻云覆雨之后,他拿起蜡烛,像个小偷般溜进了自己的图书馆,翻开《莱依拉与梅吉农》这本书,然后在奈丽曼已故前夫的脸孔上,画下了自己的脸。就如许多喜爱彩饰及绘画的大汗一样,他不过是个业余的画家,没能把自己的脸画好。到了早晨,他的图书馆员发现了凌乱的痕迹,心存疑虑地打开了书本,看见在画成奈丽曼的莱依拉对面,已故的赛拉哈丁汗被换上了一张新的脸孔。他非但认不出那是法希尔国王,更宣布画中人是法希尔国王的头号敌人,年轻英俊的阿布杜拉赫王。谣言传遍了法希尔国王的军队,使得士气大落,更鼓舞了年轻好斗的新君主阿布杜拉赫王。他也在第一次战役中便击败、俘虏并杀死了法希尔国王,占领了敌人的图书馆与后宫,建立了自己的统治,并且成为永远美丽的奈丽曼的新丈夫。


《我的名字叫红》 第三部分人们都叫我“鹳鸟”(2)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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