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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记起早年的岁月,成串的冰糖葫芦,香甜软糯的水晶糕,洛水一侧的清风拂面,还有那道短暂灿烂后便随风一道消散的清雅白衣……慢慢地闭上了眼。
宽大的车轮在青石板上缓缓滑过,然后略有些犹豫地放慢了先前清脆的节奏。
李旦皱了皱眉,才要问话,外面的侍卫早已贴近车帘低声道:“禀殿下,对面来了一辆马车,巷子太窄,恐怕……”
未及说完,那新来的马车已然驰到了近前,车上赤金做辕,美玉覆顶,透亮的明珠串成帘子遮在四周,端的是金碧辉煌,耀人眼目。才停下马车,那驾车的车夫便毫不客气地一扬马鞭,喝道:“谁家的车子这么不识抬举,我家夫人出游,还不速速避让?”
相王府的侍卫一听,不由火冒三丈,才要出口相斥,却听得车上有人开口道:“巷窄车多,避让也是应当的。”那声音轻轻悠悠,素雅宜人,听来并无半分恼怒,反而有令人心神不由一清。
侍卫听出是豆卢妃的声音,自然不敢迟疑,忙拉拢马缰,打算慢慢退出小巷。谁知,对面车上的珠帘里却忽传来一道女声:“慢着,你们挡了我的道,不赔罪便想走吗?”
苒苒皱了皱眉,因李旦和自己身份特殊,并不愿惹麻烦,便又开口,声音淡淡地传了出去:“这位夫人,冲撞车驾实在抱歉。”
对面的车内却传来一声冷哼:“这样道歉也算得上是有诚意吗?”
“那么夫人以为如何?”苒苒又是眉头一紧。
“自然是要下车,到我的面前恭恭敬敬地道歉!”车上的人不依不饶。
相王府的侍卫冷哼一声,怒道:“大胆,你们可知车上坐的是什么人?”
对面的车夫却不由哈哈大笑:“凭你是什么人,我们夫人自然受得起。你若不下来,我们也只好把你们抓下车了。”
李旦虽贵为相王,却不过是废帝身份,能少惹一些麻烦自然是好的。苒苒叹了口气,拍了拍李旦的衣袖,示意他留在车内,便起身而出,缓缓走下车去。
“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夫人见谅……”她的声音轻柔地响起,随之抬起头来,凝视那道金碧辉煌的马车。话才说了一半,却听得对面的侍从皆是一阵惊呼,遂跪拜在地,口呼:“见过王妃!”
她微微愣住,环视四周,这才发现随行的那些人中有不少熟悉的面孔,皆是魏王府的旧人。难道,这马车里……
车内的人显然也未曾想到这样的变化,厉声喝问:“你们这帮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好端端地拜她做什么?”
一名侍从惴惴地贴近珠帘,轻声道:“回夫人,那是咱们府上的王妃。”
“王妃?哪里来的王妃?”车内的人又是暴怒,恨恨地挥开珠帘,怒视着苒苒,一张徐娘半老的脸上依稀可以看出往日的风采。
“回夫人,这位便是魏王殿下的正妃。”一道轻微的声音响起。
那女人走下马车,恨恨地踢了说话的人一脚,怒道:“咱们府里早就没有什么王妃了,那贱人趁着王爷一走就别投他怀,这等无耻之人,哪里还配做什么王妃?”
苒苒这才记起,这女人只怕便是素未谋面的武延秀之母福氏。
这福氏本是百济人,旧日家中也是权贵,生得白皙柔美,窈窕多姿。她所在的百济,位于朝鲜半岛,本是中原王朝的属国,昔年高宗皇帝派军十万联合新罗国征伐百济,不到十日便攻陷全境,大获全胜。而福氏,便是那时被李唐的军队作为议和的贡品带回长安的。
彼时,高宗皇帝心中只有皇后武瞾一人,自然是不会将这样一个小国送来议和的礼物看在眼里,便随将她赏给了新晋的外戚武承嗣。武承嗣面冷心硬,对于妻妾皆视如无物,在福氏生下武延秀之后便也淡了下来,只对延秀颇为爱护,再无牵挂。
如今福氏重新回到阔别已久的长安,自然意气风发,恨不得将先前所受的冷落一下子补回来。如今见了苒苒这个令得自己受冷落多年的罪魁祸首,自然不肯善罢甘休,气势汹汹地命随行的侍从取来鞭子当街责难。
然而这些侍从多半是苒苒当年在府中所识,所来对于这位名正言顺的王妃也多有敬重,自然不敢随意鞭打于她。福氏怒极,遂亲自拿了鞭子,要教训苒苒。
苒苒立在当场,眉目不动,一道月白色的身影轻飘飘地自后面的马车上走下,来到二人面前,一把接住凌空而至的马鞭,淡淡地说:“大胆犯妇,竟连本王的孺人也不放在眼里吗?”
四下跪成一片,众人皆拜倒在地,口称:“见过相王殿下。”
福氏见了,也只得悻悻地跟着跪下,饱经沧桑的眉目间却掺杂着几分阴毒的恨意。
李旦紧紧地攥着马鞭,白皙的指间隐隐有鲜红的液体渗出。他用另一只手扶起苒苒,淡淡地说:“只要本王在一日,便谁也伤害不得豆卢孺人。”
次日,隐在街市巷尾的这次冲突便随着清雅的菊花酒香,传入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
众人感慨昔年武承嗣宁可抗旨不娶太平公主之专情,如今人走茶凉,佳人却已换了依从的山林,另是一番天地了。
而在深谙j□j之人眼中,此时豆卢飞燕的回归不过是完璧归赵而已,毕竟,当年她也曾是废帝亲封的贵妃。只是这样的波折,终究是逃不开祸水二字。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夜里,在长安城游玩了一天的福氏竟莫名其妙地死在了魏王府的庭院内,身上鞭伤遍布,一片青紫,竟是被人责打致死!
时人联系起日前李旦救下豆卢氏时的言语,不免心有戚戚,以为是相王所为。而清楚前几年宫廷政变的人们却又不免疑心此次的事同远遁他乡的武承嗣脱不开干系。
一时间风声四起,却又苦无证据,一直追查不得。
武延秀痛心之下,连上了三道奏章,请求女皇追封福氏为一品魏王妃,与乃父合葬一处。
朝野一片哗然,不少人都清楚,如今魏王武承嗣所立的正妃依旧健在,只是不住在魏王府中,而是转而住进了相王府里。只是这样的关联在女皇和相王的掌控下,早已成了朝中无法言明的隐秘。这位先前的罪臣之女、东宫女官、尚仪局女官、钦定御史、豆卢贵妃以及魏王正妃,在二十年的动荡中不断变换着身份,令人看不透,也不敢深思。
如今,武延秀的一道奏章终究将事情推到了水面上。如若追封福氏,那么仍旧负有魏王妃头衔且仍健在的谢妃当如何自处?如若不准,那么武延秀深究起来,当朝抖出谢妃这些年的身份来,又岂不为天下人的笑柄?
苒苒闻之,不过莞尔。武承嗣本就未死,追封尚是小事,如若果真要合葬,只怕那座衣冠冢的秘密是要保不住了。
果然,次日女皇便下旨,言福氏本小国罪女,身份低贱,行事莽撞,不堪高位,不得迁入武氏宗陵。
武延秀接了旨意,忍着泪在邙山之侧寻了一处静谧的山峰将母亲福氏下葬,殡葬队伍规格之高,却堪比魏王正妃的品级。
晨吟在宫中听得如许变化,心知苒苒恢复记忆之事是再也瞒不住了。如今形势紧张,武延秀又对苒苒恨之入骨,只怕风云突变,便有不测。
然而,令得她没有想到的却是,这场风暴的到来不止将以雷霆之势卷席一切,而那只推动整个风云起伏的手也正是出自离她最亲最近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三杯长安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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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千秋白如纸
神龙元年,岁末,一代女皇在清冷的长生殿走完了自己人生中最长也是最远的那一段路。
前路寂寂,这个曾经锦衣华服、乘龙踏凤的女子仿佛又回到了韶华的年岁。一曲歌舞引得唐宫侧目,君主亲赐名“武媚”,红绡倾倒殿前月。又仿佛是三驯狮子骢的场景,素手执金鞭,丹蔻降烈马,六宫侧目文武惊。
古佛青灯,繁华庙堂,她一一走过,华丽的披帛滑过平整光滑的金殿,转过君王相看两不厌的笑颜,霓裳轻飞,玺印在握,五色的绣线描摹出睥睨天下的凤纹。然凌驾须眉之上,坐拥山河之丽,才更知琼楼广厦绵延之所,愈是高处,愈不胜寒。
媚娘……久违的声音低低地唤,她听得出神,踟蹰再三才举步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锦绣文章,清秋华采,昔年的诗句涌上心头,灼灼其情,依依其思。
蓦地,她顿住脚步,遥远的前方依稀亮起星星点点的光亮,光亮的尽头有一人白衣翩然,笑容和煦,宛然仍是昔年唐宫初识时的模样……
这位昔日的女皇陵寝的设置,虽屡有李唐老臣苦谏,或匍匐于紫宸殿前不肯起身,李显却仍遵循武瞾生前的遗诏:祔庙,去帝号,归葬梁山乾陵。
乾陵,便是高宗皇帝李治的陵寝。武瞾归于后位,与高宗合葬一陵,也使得这座早就完工便投入使用的陵寝比之先前的帝王陵寝更加的雄伟恢弘,也成为了浩瀚青史中唯一一处同时葬有两位夫妻皇帝的帝王塚。
穿过巍峨的外城墙,高大的石人依文武分列在侧,正中平整宽阔之所便是通向内城的司马道,眼前的主峰高秀奇俊,东西山峦对峙,郁郁飞翠间隐有龙伏凤卧之势。
唐宫的车队在古朴却不失皇家风度的石人、石马簇拥下,缓缓沿着司马道北上,一路穿过内城的朱雀门。其间明楼高耸、献殿重檐,精致的回廊宫阙两相映带,瑰丽的宝斋玉宇间渗透着皇室特有的雍容高华,浑不似寻常的帝王陵寝。
苒苒立在内城的一角,看着随行的工匠们清理通往地宫的甬道,不由记起旧日同武承嗣一起护送高宗灵柩入葬的情景,不免皱了皱眉,转身沿着山脊缓缓而行。
李旦心有九窍,自然转瞬便想到了其中的瓜葛,不免暗自叹了口气,举步才要去追,却听得身后一阵小跑声传来,只得回头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