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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寒地刺冷他的骨,再次染红他早已背弃同根至情的手。
而他,却早已不再是当初在邙山深处苦痛挣扎着伸出匕首的那个懦弱男子。
“儿臣悉听母皇吩咐,只请母皇准许儿臣趁机肃察东宫。”
一句话,他失去了自己的长子和女婿,却也同时灭掉了谗害自己子女的那些人。从此,东宫之内,芳草绝迹。
对着明月,往往易醉。不多时,他便已伏在案前,昏昏欲睡。
何知韵见状便取过披风,轻柔地盖在他身上,柔声命人去取醒酒汤来。此时的她已是中年,容貌虽不及旧年,却也胜在娴静温婉,甚得武显之意,以至于旧年东宫妾侍一个个失踪、坠水、遇火、逢贼,独独只留下了她一人。
喝过醒酒汤,她便亲手端过冰镇的果子递到武显面前,笑道:“殿下尝尝今年岭南的果子,似乎比往年的甜了许多。”
武显听了不免一愣,记起这些年来他的不闻不问,何知韵虽为妾室,却无正式名分,在房州饱经风霜之苦,随后又被远送封邑,一直不曾有过真正的锦衣玉食,怪不得连这再寻常不过的果子也觉得极甜极好。想到这里,心里更是愧疚,便拉过何知韵的手,叹了口气:“知韵,以往的日子你受苦了。”
她只是温柔地笑:“殿下言重了,能陪在殿下身边,无论过什么样的日子,臣妾都甘之如饴。”
武显本就酒醉,听得她话语轻柔,便将她拉至自己身侧坐下,亦温柔地望向她。何知韵笑了笑,羞怯地低下头:“殿下如此望着妾身,倒好像妾身脸上长了什么似的……”
话音未落,武显便已猛然站起身来,惊道:“原来如此!”
何知韵不由一愣,才要开口相询,却见武显已然甩开身上的披风,大踏步地向西庭走了过去,那方向依稀便是他许久不曾去过的正妃韦氏的寝殿……
夜风习习,武显在明亮的月色下越走越快,被岁月蹉跎的眉宇早已不复当年的英气,此时只是紧皱在一处。
方才的殿中,他听不清晨吟的话,只看她的口型,猜测她说的是“好想”二字。只是这二字,既能令她如此惊异,又如何不可以是“好像”?
这本是她初次见武崇训,论理是不该有这种感觉的,那么她口中“好像”指的又是谁?
朝中众人皆知,武崇训乃是梁王武三思之子,其行事虽不如其父圆滑老练,样貌上却有六分相似,那么晨吟所说的“好像”难道指的便是此事?
如此一想,他又觉不妥。古来父母子女、兄弟姐妹间相似者颇多,即使不是十分相似,也多有几分祖辈的神韵,晨吟如何会不明白?
况且,晨吟虽在宫中数年,却一直久居深宫,从不曾见过梁王,她又是如何知道梁王的样貌同武崇训相似的?难道她口中的“好像”指的不是梁王,而是另一个与武崇训相像的人?
再次,这世上,除了李贤,还有谁会令得晨吟如此念念不忘,只一眼便已惊异至此?
夜风凌乱,此时武显心中的凌乱却更胜夜风,在空阔清寒的东宫院落间起伏激荡,如同一叶孤舟,漂泊难定。
眼前便是晨吟的寝殿,内里灯光明灭,依稀仍是旧日的情境。他望着那灯火,只觉自己的腿如同灌了铅一般,再也迈不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只是近黄昏
这一年,安乐郡主李裹儿与梁王武三思之子高阳郡王武崇训的大婚如期而至。
梁王府位于天津桥南,武三思和武崇训自崇光门起,亲自带队迎公主至自己的府邸,十里车队,三重帷帐,重重叠叠地连绵成世间最尊贵的郡主下降的仪仗,空气中弥漫着西域奇花的香气。
当世名臣中善文精墨的几人如宰臣李峤、苏味道,词人沈佺期、宋之问、徐彦伯、张说、阎朝隐、崔融、崔湜、郑愔等皆赋诗兴叹,赞这桩婚事珠联璧合、天作之合。武显听在耳中,念着那个被刻在自己名头上的武字,心里百般的不是滋味。
李裹儿穿着一身大红织金百蝶穿花的嫁衣,头上珠翠成行,更衬得她肤如凝脂、面若银月,不枉长安第一美人的名号。此时腹中的胎儿早已三月有余,虽不至显怀,却也令得她比起之前又圆润了许多,整个人竟如一尊玉雕,晶莹剔透了起来。
晨吟望着眼前的一切,想到当初自己糊里糊涂地嫁入东宫的情景,不免心生感慨,却再也流不出泪来。
花轿行至天津桥前,忽有一人跌跌撞撞地迎面奔来,来至梁王武三思马前,口呼:“叔王救我!”
此时已经是掌灯时分,虽有沿途花灯锦簇,桥前却仍旧一团昏暗,看不清那人的样貌。武三思皱了皱眉,早有随行的兵卫上前去拉拦马之人,呼喝道:“大胆!竟敢拦梁王殿下的路!”
那人却恍若未闻,只紧紧抓着武三思的袍角不放,口中念着:“叔王救我,叔王救我……”
武三思忽觉这说话的声音略有些耳熟,此时兵卫渐渐围拢过来,灯火渐明,他借着亮光看去,但见拦马之人长发散乱,脸上胡茬密布,显示经过长途跋涉。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不成样子,只是那油渍泥水之间竟隐隐有织金的繁复绣纹透出。
他深吸了一口气,命人扶起那人仔细打量,灿如星汉的灯火间,一张年轻却憔悴的面容出现在他的眼前,他身躯一震,略带迟疑地颤声道:“你是……延秀?”
年轻人弯了弯唇,才要说什么,劳累过度的身体却早已不堪重负地向前跌去,激起一层厚重的黄土,在一片大红的仪仗间沉沉落下。
淮阳王武延秀的回归,在次日的长安城里激起了不小的风波。当年女皇将武延秀派去迎娶突厥可汗默啜的女儿,与突厥约为亲家。然而默啜却怒称武氏小姓,口口声声要与李姓宗室通婚,遂将武延秀扣押在了突厥,这一押就是数年光景。
如今武延秀自己偷跑回来,朝内早就沧海桑田,不复当年武承嗣在时的情状。魏王府虽仍旧矗立在长安城的一角,却因武承嗣、武延基的相继离去而日渐冷清,犹如一潭死水,只剩下旧日的几个仆从留守而已。朝中诸臣虽对于武承嗣当年的雷厉专断仍心有余悸,却也对于这个流落在外多年且痛失父兄的少年的处境颇为忧心。
还未等到次日朝堂见分晓,便有突厥使臣连夜进宫拜谒女皇,口称一路护送淮阳王武延秀返长安,谁知竟在城外失散,故面圣请罪。众人明明知道武延秀此次是自己逃回来的,而这些突厥人也根本不是什么使臣,而是沿途追杀他来到长安的。武瞾对此也不揭穿,只随即御批一道旨意,对于武延秀数年的漂泊流落加以抚恤,加封其为桓国公、左卫中郎将,令其安心留在长安城,仍旧住在旧日的魏王府内。
众人皆以为经历了这么多的坎坷,武延秀好不容易回到长安城,也当平稳几天,安安心心地做自己的桓国公。谁知武延秀回来的第一件事,却是命人将父亲武承嗣留在并州的一应妻妾都接回了长安,这其中便包括他的生母福氏。
九月初九,登高望远。
李旦念及秋日乐游原景致颇佳,遂携苒苒乘车出城,一路向东。
乐游原本是汉宣帝刘询埋葬皇后许平君的所在,其间芳草遍野,林木横生,暗红色的玫瑰树丛交错成一道布满荆棘的网扣,树下星星点点散落着浅紫色的苜蓿,宛如一条神秘的光带游走于斜阳之下的苍茫山原。
李旦本是打算清晨来的,却因着前日听苒苒私下里念了一句“夕阳无限好”,才改了心思,趁黄昏时分来乐游原赏景。
此时晚风习习,越过沉寂的古原,带着一丝玫瑰的香气袭上肩头。李旦遣开随行的侍卫,携着苒苒的手,一步一步,缓缓地走。
苒苒虽已恢复记忆,却并不曾对外泄露半分,依旧在人前不言不语,寡淡着一张经年不改颜色的素容,眉目不动,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玉像石尊。
他眼望着她,斜阳缱绻,流转在二人的周身,形成柔和却易散的光晕。
“如果哪一天想走,我便在这乐游原上送行。”他淡淡地说。
她转头看他,微微一笑,却不答言。他叹了口气,抓着她的手略用了一分力,苦笑:“我自有私心,希望那一天能迟一些,或是根本就不会到来。”
她勾了勾唇:“殿下不是武显,我也并非小晨。”
他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却转而笑道:“的确,我实在是没办法因为卿,而抹杀掉武承嗣。”
她听到那个熟悉得近乎陌生的名字,愣了愣,眉心微蹙,看不出喜怒。李旦见了,也不打扰,只静静立在她身侧听林间的晚风自远处一阵阵吹来,万籁静默,天地寂然。
回到长安城,已是掌灯时分。
二人并肩坐在笼着轻纱的马车上,一个白衣浅淡,一个素服寂落,俱是丹青图谱上才有的仪容。
“倒是许久不曾夜游长安了。”李旦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李旦素日禁在上阳宫里,为了避嫌,从不独自出行,自然不会夜游。生为李唐皇室,身不由已,便是一生。这样的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竟因此而困顿于冰冷的宫室,不得自由,如何不是惨淡二字?
她转头看他:“使君怀游思,罗敷自然同往。”
“许久不来,倒不知当往何处。”他眨了眨眼,钟秀的眸间藏着一丝落寞和欣然。
素手指点左右,柔声曼妙:“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
他听了轻轻一笑,眼中有星光闪动:“既是如此,自然要往东市才妙。”
二人相视一笑,恍惚中,仍旧是初初相识的年月。
素银云纹掐丝的单辕马车在宁静的夜色中飞快地滑过狭窄的小巷,李旦撩起车帘,看了看外面的星空,开口问:“卿幼年在宫外可时常逛街市?”
她记起早年的岁月,成串的冰糖葫芦,香甜软糯的水晶糕,洛水一侧的清风拂面,还有那道短暂灿烂后便随风一道消散的清雅白衣……慢慢地闭上了眼。
宽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