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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答言,纤柔的手轻轻一抬,一只织金点翠的荷包从车内飞了出来。武三思伸手接过,迟疑道:“这荷包……大哥早年便说过嫂子素来不适乘车,三思前些日子记挂着,便命人做了荷包送来,此物有何不妥?”
她冷笑:“梁王是说妾身先前所中之毒不是殿下所为了?”
武三思猛地抬起头来,沉声道:“不错,先前大哥病中之事的确同我脱不了干系。但此番我送荷包过来却绝无恶意,若有人敢在我面前动嫂子一根汗毛,我必先亲手将那人抓出来!”说罢忿然调转马头,绝尘而去。
她坐在车内,皱了皱眉,未曾想到武三思竟对先前背弃武承嗣的事坦然承认了下来,然而对于下毒之事却异常愤慨地当面否认。
“梁王的话,卿信几分?”李旦侧倚着车壁,淡淡地问。
她盯着眼前晃动的车帘,停了半晌才答:“既然认了前面的事,下毒的事若是他做的,他根本就不必刻意隐瞒。”
车外积雪未消,略有寒意穿过车帘渗透进来,令人肌骨生寒。李旦取过一只银镂手炉递到她手中:“冬日未尽,风也大了些,卿且不必顾忌这些事,待得回了神都再细细斟酌便是。”
她点了头,默然无语,只觉手中的暖炉融融地暖着自己的手,百结难解的心头却依旧结着难以消融的冰雪,厚厚的,冰冻住她的心神。
作者有话要说:
☆、斜阳为故人
她坐在浮樨苑的暖炉前,青丝轻挽,素手烹茶,袅袅的清香扑鼻而来。李旦手执白瓷茶杯,问她:“太子妃被人顶替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七哥?”
她叹了口气,依旧垂头盯着面前的暖炉:“你知道,若告诉他,晨吟的下落早晚会被他查到,那么我这么多年的苦心就都要付诸东流了。”
李旦皱了皱眉:“日后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为什么一定要拆开他们离开才行?”
她挑眉看他:“殿下精通星卜之术,如何会不知?”
“我知,但却所知甚窄,”李旦又喝了一口茶,回望住她,“星相毕竟是需要观察和推演,纵然所算皆准,也不过是数句似是而非的推测。更何况,当局者迷,我既心有牵挂,推演时便时常被自己的期望所左右,更难得出准确的结果。”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好整以暇地盯着她沉静的眸光:“卿既然熟知唐史,自然当知日后发生什么。”
“命数早定,强求无益。”她突然开口道。
俊秀的眉峰不易察觉地一紧:“这是大哥曾说过的话。”
她点了点头:“我虽知是此言,却仍不欲试着改变这一次。只因为——”
纤细的身影缓缓立起,远离了火炉,慢慢踱到了半开的窗前。刺骨的冷风迎面而来,她的脸上一片沉静,眼中却弥漫着细碎的清落。
“只因为,史上的李显是死在自己最宠爱的妻女二人的合谋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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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春暖,吐蕃归降周武朝,女皇大喜,感于宇内清平,却又恐身后太子与武姓不相容,因而命太子武显、相王李旦、太平公主李令月及驸马武攸暨在通天宫联为誓文,告于天地,约武、李两姓合为一家,绝不相悖。
在场之人皆周武一族及李唐宗亲,唯有梁王武三思被女皇日前派去安抚吐蕃来使,因而不能出席。李旦心知必是母皇因前次阎朝隐的事,对武三思心存戒心,故而特意将他支开。思及此处,不免暗叹:旁人只道苒苒平日里清落了些,却也是与世无争的,如何会想到那般娴静的人儿若被激发了心性,竟是招招夺命,连环相扣,下起手来毫不留情?
大殿的正中,武显紧跟在女皇身后,崭新的太子朝服比不得面前闪闪发光的织金龙袍,连同他原本的姓氏,一同黯淡成众人看不见的灰影。都道是傀儡难为,他却连一个够格的傀儡都算不上。
众人祷告天地,誓文遂成,女皇素知李旦善书,便命他一一誊写好,留给匠人铭刻于铁券之上,交与史馆封存起来。
待得放下玉兔毫笔,通天宫中已然寂寂无人。李旦信步而出,经过空荡荡的宫室,赫然见一道淡金色的锦袍隐在回廊的玉柱后。
“七哥,大家都散了,你如何还留在此处?”他走过去问道。
自那日搜查上阳宫后,二人虽也不时在宫里遇到,再不曾在私下里说过话。武显没有想到会在此时碰到李旦,不免身子一僵:“八弟都写完了?”
他点了点头,便打算径直回上阳宫去,走到宫门口,回身见得武显依旧孤零零地坐在柱子后面,华丽的锦袍低垂着拖在地上,略显得狼狈,浑然不似高高在上的周武太子。
他心中暗叹了一口气,终究转回身去,又走到武显身边:“天色晚了,七哥也早些回东宫吧。”
武显未曾料到他会又转回来同自己说话,略有些讶然地抬起头:“我再坐一会儿就走,八弟近来可好?”
“还好。”
“那么她呢?还好吗?”武显又问。
他知道武显口中的那个“她”指的是苒苒,便笑了笑:“也好,她生有傲骨,纵诸事不顺,也可淡然相对,一路坚持到底。”
武显勉强笑了笑:“不错,她的确是这样的女子,越是身临绝境就越会坚决地面对,不会退让半步。若非如此,武承嗣那么冷傲孤僻的人如何会唯独对她情有独钟?”
他捕捉着武显脸上的神色,试探地问:“如此说来,那日她在池边对太子妃无礼的事,七哥是不在意了?”
武显闻言,叹了口气:“我认识了她那么多年,自然是了解她的。更何况,她与小晨一向亲密,若非事出有因,如何会当真出手伤害小晨?”
他看向武显,清澄明澈的眼中看不出一丝波澜:“所以七哥是相信她说的话了,认为现在的太子妃是被人冒名顶替的?”
“不,正是因为我太了解她,所以才更清楚我身边的人的确是小晨本人。”武显斩钉截铁地说。
“七哥的意思是?”他不动声色地问。
“她一直想要小晨离开皇宫,只有造成小晨被人顶替的假象,她才有办法将小晨平安地带离我的身边。所以让人信服这些说辞,她不惜当面去掐小晨的脖子,甚至半年不同小晨相认,每每不期而遇必漠然以对,从不理会。可她却没有想过,小晨本是我的枕边人,若是果真被颜淑所替代,我如何会察觉不出?”
“她那么做,也是为了太子妃可以过上平稳无忧的生活。”李旦轻叹道。
武显垂头苦笑道:“这些我也明白,所以我不怪她。只是为了小晨,我已然失去了一切,再不能承受失去她的代价了。”
他眼望着自己满目沧桑的兄长,素来平静的心头忽一阵酸楚:“若然有一天,太子妃自己要离开呢?”
四周的空气凝滞在无声的沉默中,良久,武显才哑声答道:“我不会放开她,哪怕是到最后一刻,也要同她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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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冬,紧闭多年的上阳宫大门终于被彻底地打开了。时隔多年,久居深宫的李旦的几个儿子皆已近豆蔻之年。武瞾既已定了武显为嗣,便将武显和李旦的子女都依次封赏一番,不再如以往般软禁在深宫里。
李旦的几个子女多是早年为帝时所出,如今身边的妻妾早已如烟散去,只剩下苒苒和王芳媚二人,以及一群早失母妃的子女而已。
苒苒素不爱孩童,更因早知历史的缘故,对于李旦的儿女也不大亲近,唯独因亏欠柳湘如的缘故,旧年在宫中的时候待柳湘如留下的儿子成义十分亲厚。李旦见了,自是明白其中的缘故,便也不多言,只时常命人将成义带与苒苒照看。
如今一别多年,成义已然年满十五有余,见了苒苒却并不陌生,只欣然上前唤她为庶母。苒苒虽知这必是李旦早就吩咐过的,想到早年自己误打误撞几乎毁掉了柳湘如一生的幸福,又令得成义年幼失母,母子始终不能团聚,也不禁眼眶微红,将成义揽在怀中。
李旦的子嗣本就稀薄,幼子隆悌早夭,如今只存刘静月所出的长子成器,柳湘如所出的次子成义,窦嫣所出的三子隆基,崔清浅所出的四子范,以及王弦音所出的五子业而已。
李业在王弦音殁了之后便一直被姨母王芳媚带在身边,厚遇有加,如同亲子。苒苒因王弦音一再相托,便也去时常看顾于他,见王芳媚对李业确是真心以待,便也安下心来,只一心照顾成义。
因着幽居深宫、且早早远离储位争斗的缘故,李旦的几个儿子彼此相处得极好,并不似寻常皇室子弟间的明争暗斗、亲情淡薄。成义时常带了几个兄弟一起到苒苒住的浮樨苑玩耍,众少年见了苒苒皆称庶母,并不见外,唯有李成器年长,早已在外开府成家,并不大到浮樨苑去。
苒苒知道李成器历事早,年岁又比其他诸子早些,必是还记得自己旧年在宫中的光景,便遣人送了一支精巧的玉笛和一卷古曲谱过去,次日李成器便欣然入宫求见,二人相谈甚欢,再无半分隔阂。
李旦闻之,便笑问:“卿久不见成器,如何竟知他心头所好?”
她莞尔笑道:“后世人皆知,宁王李宪的笛艺天下无双,如何能假?”李宪,便是日后李成器所改之名。她熟知历史掌故,自然想到野史里宁王同杨贵妃合奏之事,果然不出所料。
转眼冬末,女皇下旨封赏,改封相王长子李成器为寿春王,次子李成义为衡阳王,三子隆基为临淄王,四子李范为巴陵郡王,五子李业为中山王,皆赴任属地,不复留两都。王芳媚不舍年幼的李业孤身上路,便向李旦请求随同往中山郡。
李旦欣然应允,转而又问苒苒:“卿可也是舍不得成义,打算同他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