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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皱了皱眉,平静地说:“没有如果。”
她便柳眉一弯,轻笑地说:“如何到了此刻,你仍能平静至此?”
深如暗夜的双眼转而望住她,声音依旧静如平湖,却偏可听出暗藏在内的波澜起伏:“某以为一个可以在危机时刻面带微笑着将敌人的剑转而刺进自己身躯的人必才是真正平静之人。”
她的心不由颤了颤,记起当初在太湖的诀别,目泛秋色,轻声道:“当初的事君还记得?”
“历历在目,犹是昨日。”他的面容隐在寂静的夜色中,望不清是何表情。
她叹了口气,便从当日在洛阳分别讲起,讲到自己送晨吟只身远行,将一身的功力尽输回晨吟的体内,随即功力尽失因而大病难愈;讲到一纸圣谕命她转而为妃,她抵死不从在长生殿外长跪不起;讲到大婚前夜她偷逃出宫,却因下人以为她问起的武大人是武三思而被告之“武大人去了歌舞坊”;讲到在苏州的那日,她碰巧遇上袁行健,因而记起谢瑶环的死因,故而心生惶恐;讲到太湖的风波,她被人挟持着,亲耳听到所有的波折全然是他早就设好的谋划……
他忽紧紧地拥住她,万千的话语只汇聚成最最简朴的句子:“从今以后,你只信我,我也只信你。”
马车早就在府门口停住了,车上的两个人却始终没有动静。赶车的车夫方要上前一探究竟,却被管家武德远远地拉住。
如此静夜,且令人多醉一刻,便也是美事。
同样的静夜,月色无俦。
长生殿内的烛火静静地燃着,火红的光晕撒在女皇精美的龙袍上,泛着柔和的丽色。
“陛下,魏王本自严苛,此事怕是不会轻易低头的。”张易之跪坐在龙榻,正力道适中地替女皇捶腿。
“岂止不会低头,看此情形,怕是绝无回转的余地了。”武瞾闭着眼,轻叹道。
“既是如此,陛下如何不径直将那谢苒苒扣下,如此一来,玄天紫命便只能同陛下的运势连在一处了。”侧倚在绮霞榻边的张昌宗漫不经心地说。
“不可,若非心甘情愿地依从于陛下,紫胤便只不过一个名头而已,”张易之摇头道,“今日陛下如此行事,本就是要引魏王当面说出以江山为重故舍情弃爱的话,令得谢苒苒心灰意冷,心甘情愿地回到长生殿来。谁知魏王平时看来冷酷,竟也是至情之人,竟丝毫不为权势所动。”
“既是如此,不如再去寻一个可以克制谢苒苒的人来,或是对她同样重要的人,如此她便顾忌重重,定不会只为魏王一个人打算了。”张昌宗转而接替下兄长的位子,一面替女皇捶腿,一面笑道。
一直闭目养神的女皇忽睁开眼睛,视线锐利地望向遥远的某处,吩咐道:“派人往房州去一趟,便说朕身体不适,秘诏庐陵王回神都。”
张易之闻言,便起身道:“事关重大,臣愿亲自前往。”
女皇扫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你留下来,让六郎去便可。”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字数异常充足,更新完毕~!
☆、十年两茫茫
神都的使者到房州的时候,她正一个人对着窗棂发呆,新做好的汤饭摆在桌上,还没有人吃,就已经有些凉了。
恰在此时,便有人翩然而入,口中笑道:“天色尚未黑,小娘子如何便已在发呆了?”
听到这声音,她不免眼前一亮,自桌边跳将起来,欢叫道:“小叶子,太好了,你又来看我了!”
叶静能悠然转至桌前,双眼轻轻弯成靡丽的银月,口中笑道:“小娘子如此挂念叶某,着实难得,只是可惜,今次叶某却不是一个人来的。”
她眨了眨眼睛,问他:“还有谁?难道是马秦客?”她一直不曾记起墨涵这个名字,便只随着众人称他为马秦客,以为那便是他的全部。
“小娘子这次可是猜错了。”叶静能笑了笑,伸手去摸她的脸。
她撇了撇嘴,闪身避开他的手,神色却不免黯然了些。
这些年来,自从知道苒苒的死讯,她便再不曾见过马秦客,似乎是从那一刻起,那个人便失去了所有踪影,再也消失不见。若不是叶静能每次从洛阳来都会告诉她马秦客如今很好,回到了皇宫的太医馆,也很受器重,她怕是当真要以为那个沉默寡言的马秦客已经人间蒸发了。
见到她脸上黯然的神色,叶静能轻笑了一声,调笑道:“想来,我叶某人的命还真是苦,每次巴巴地从神都赶过来,小娘子的心中竟只惦记转而那个一直没音信的人。”
她的心猛地狂跳起来,只得在他身上狠狠地拍了一掌,问他:“你说还有人同你一起来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啊?”
叶静能闻言,这才收回方才那副闲散模样,正色道:“险些忘了正事,庐陵王现在何处?神都派了使者来。”
她皱了皱眉,答道:“他带着几个孩子去西郊的道观祈福去了,早该回来的,饭菜都凉了还不见人影。”
“祈福?庐陵王的日子过得还真是悠闲自在,”叶静能笑着摇了摇头,转而道,“既是如此,你且先随我去见张大人吧。”
神都的使者便是张宗昌,虽已离开神都,他却依旧一袭华服,悠然坐在正堂的主座上,面容俊秀,眉目如画,宛若九天仙人模样。
她进得门里,望见他,不由得惊为天人,呆了半响才开口道:“家夫往西郊祈福去了,大人若要见他,还请稍等。”
张宗昌点了点头,忽笑道:“久闻庐陵王妃昔年是长安城里有名的奇女子,却未曾想到王妃这般行貌。”
他的笑容太过灿烂明丽,晃花了她的眼。她皱了皱眉,问他:“张大人可是觉得我生得丑陋,当不起庐陵王妃的名号?”
被人嫌弃生得不好自然不会是一件愉快的事,尤其是被这样一个足可以倾倒众生的人嫌弃。因而,她很不开心。
“非也,”张宗昌闻言便摇了摇头,一双明若秋水的眼盯着她看,“宗昌只是以为,一个敢于在同太子大婚前同外族人私逃出宫的女子必是性情至烈的女子,因而未料到王妃竟生得如此娇小,不免心生惊异。”
“私逃出宫?”她皱了皱眉,没有印象,便将这桩事理所当然地算到前任韦舒颜的身上。
“张大人,门外似有响动,想来是庐陵王回来了。”叶静能下意识地向她身边靠近了一步,刻意打断了他的话。
张昌宗抬眼望了望门外,和声道:“如此甚好。”旋即一整华服,迎出门去。
夜幕降临的时候,庐陵王李显终于回到了房里。眼望着倚着床柱睡得正香的娇小女子,他默不作声地走了过去,推了推她道:“怎么这样便睡了过去?寒气未散,当心着凉了。”
她迷蒙地睁开眼,看了看他,便又一翻身躺到床上,依旧继续方才的春秋大梦。他笑了笑,伸手替她盖好被子,便也吹熄蜡烛,躺了下来。
深夜的房州格外寂静,唯有窗外偶然经过的风低低地j□j着,像是谁不经意间发出的叹息声,在夜里反复回荡。
他合上眼躺了半响,凌乱的心境却始终无法平续下来,静静生生拧成了一团乱麻,一时间睡意了无。然而眼见得身旁的人睡得正香,便也不敢随意翻身,只静静地卧着,生怕惊了她的一场酣梦。
孤月清寒,透过窗棂轻轻地洒落下来,染出一地的银霜。他凝视着眼前的情景,不由记起多年前长安的月色似乎也是这般的宁静,那么此时的神都洛阳又当是一番怎样的景象呢?
身旁的佳人翻了个身,侧倚在他身旁,均匀的鼻息轻轻地拂动他的脸,微卷的睫毛顺着月光在她洁白如玉的面容上织成细密且缠绵的网络,纠缠成他心中的郁结。
他叹了口气,抚过她的肩,轻声道:“好好睡一觉吧,明日我便带你回神都去。”
这句话本是自言自语,然而他怀中的佳人却动了动身,含混地说:“李显,我是在做梦吗?”
他不由得愣了愣,见她转而竟又睡了过去,才苦笑着说:“是梦境,但也是真的。”
此时此刻,就连他自己,也怀疑所有的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境……
如果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境,那么他就从不曾认识变化莫测的韦舒颜,从不曾被卷入勾心斗角的权力漩涡,更不曾朝为天子暮遭禁,成为天下的笑谈,最后的最后,他也不会死心塌地地爱上这个终其一生也不曾对他言过“情爱”二字的女子。
然而,事实依旧是事实。他认识了她,爱上了她,即使知道了那其中的曲折也丝毫无法做到忘情。她,终究是她。即便不是那个自幼相识的韦舒颜,却也是他生活中最重要的那个人。重过生死轮回,重过手足情深,更重过那个高处不胜寒的位子。
事实也终究不过是事实,无论在房州的日子有多么的闲适安逸,也都被自神都而来的这一纸诏书打得粉碎,幻化成泡影。
他终究只是他,曾经李唐王朝的七皇子,如今周武女皇的亲子,庐陵王李显。命运由不得他推拒,只可向前,断无退路。
回神都的一路,他坐在车里,心里反反复复装的都是那些温习过千百遍的陈年往事。她坐在他的身边,不时挑起帘子,好奇地向外张望。
他拉着她的手,默默盯着她看,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油然而生。
没人知道到了长安会发生什么事,然而对于自己的命运,他早已经历得太多,因而再无太多惶恐。反而是她,一无所知的她,他生怕一松手,便再也不得相见。
离开房州的时候,张昌宗提醒他准备行装,他在房陵本就一无所有,便只带了两套换洗的衣服,轻装上阵。
反而是她,兴高采烈地捧了一大叠五彩缤纷的布匹跟在他的后面,吵嚷着要都装到车上去,神情明媚得有如五月的朝阳。
见此情景,张昌宗皱了皱眉,对他说:“陛下的秘旨只说龙体偶感不适,命臣接庐陵王回神都,并未召庐陵王妃同行。”
她愣了愣,便停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