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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国玉玺,自开国皇帝琢蓝山之玉,以天命之归,求万事其昌,便是我九蒙纳兰皇族,世代凛遵之宝。”沈榕捧起玉玺,将底部“昊天之命皇帝寿昌”文印展示,声音清晰,“世人都说传国玉玺久已失踪,以至于将其遗忘,其实玉玺在庄宗皇帝手中,早已寻回,庄宗皇帝大行前,将密旨及玉玺,暗中托付本宫。”
群臣又是一阵骚动,庄宗皇帝,就是纳兰君让祖父纳兰弘庆,掌握大燕朝政三十五年的鼎朔帝。
先庄宗皇帝曾经留下密旨?托付皇后?
“先帝曾言,”沈榕语气沉重,“吾孙君让,英睿聪慧,可堪承继大统,然其与尧国君珂交往过密,恐将来有女色误国之事。”她顿了顿,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纳兰君让一眼,“先帝为此留下玉玺密旨,托付本宫,言说若真有此日,务必将之宣于朝堂,废黜当今,着内阁大学士与定国公,重新议立明君。”
说完展开那明黄密旨,递给一边的太监,有人认出那太监是原先先帝在位时的司殿太监,已经因罪黜落司音局当个管事很久了。
此刻那太监跟随旧日主子,重登金殿,抑制不住浑身都在发抖,尖声将圣旨读了,末了沈榕道:“传石沛!”
殿门开启,几个铁甲卫士将看起来有点僵硬的石沛带了进来,有人注意到这些卫士面孔有点陌生。
石沛是皇帝亲信,连同手下十六总管,掌管整个皇宫的防务,一向最得纳兰君让信任,此刻看他被押上殿,一些忠于纳兰君让,不愿皇权再起风波的大臣都心中一凉。
纳兰君让脸色铁青,盯着沈榕,沈榕看也不看他一眼,冷然道:“石统领,你如今如实说来,陛下是否擒下尧国皇后?之后将她如何处置,又如何嘱咐于你?”
石沛慢慢抬起头,眼神迷茫,扶着他的一个侍卫,手按在他后心的神阙穴上。
“陛下……昨日在凤藻宫……擒获尧国皇后……”石沛语音含糊,但还是能听出原句,“之后安置在……寝殿密室……嘱咐微臣……不可对外人言……”
群臣哄然一声,既惊且怒,都看住了纳兰君让。
纳兰君让始终没有回头,依旧腰板笔直,气息不乱,连鬓边发丝,都如铁铸。
“陛下刚才与百官对峙,否认擒下君珂,更曾因此令诸臣跪于仪门之前思过,言犹在耳,不用本宫复述。”沈榕居高临下,眼眸威棱四射,“当此战危之时,前方将士浴血用命,尸横遍野,擒获敌国皇后意义如何,诸位大人都比本宫一介女子清楚,谁料陛下竟尔丧心病狂如此,欺瞒群臣,罔顾百姓,倒行逆施,以致流民作乱,为祸燕京,视百姓民生、大燕江山于无物,此君,何堪为君!”
群臣默然,无人反驳,此时任是谁,也无法为纳兰君让辩驳,于群臣的立场,也实在无法接受纳兰君让如此不顾大局,将女色置于百姓江山将士生命之上,几乎人人,都痛心而失望地叹息一声。
“传国之玺,历代帝皇正统之宝;先帝遗旨,更是明诏留书,诸位大人,请接旨吧!”
“太皇太后。”一阵静寂之后,内阁首辅上前一步,沉声道,“传国玉玺及先庄宗皇帝遗旨在上,老臣等不敢抗旨。但皇权更替非同小可,如今陛下不过一子,犹在襁褓之中,且体弱未出天花,不宜承继皇位。诸藩削尽,纳兰皇族子弟凋零,此时废黜当今,何人可承继大统?国不可一日无君,一旦皇位虚悬,引起诸方动荡,边军不稳,大将观望乃至作乱,当此战乱凶危之时,只怕立即便有倾国之祸……”
几位老成持重的臣子都点头,随即心想,沈太皇太后怕想的是以襁褓之中的皇子为帝,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几人对望一眼,都觉得如此将酿外戚之祸,万万不可同意。
谁知沈榕不过一笑,坦然道:“皇子年幼,主少则臣疑,哀家也觉得不妥。”
“那……”
“自然该年富力强之纳兰氏嫡系皇族后裔才可。”
“这……”
众臣心里都开始打鼓,现在纳兰氏哪里还有嫡系皇族后裔?难道要让尧国的皇帝来做咱大燕的新主吗?
纳兰君让忽然冷笑一声,道:“太皇太后,果真步步筹谋,孙儿佩服,只是提醒您一下,小心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你是我的亲孙儿,哀家不会杀你。”沈榕就好像没听见他的警告和讽刺,一脸慈祥庄重地道,“你只须下罪己诏,随即退位,之后哀家也会像你对哀家一样,为你寻个合适清静的别宫,好好颐养天年的。”
两人对话不过一句,随即各自冷然扭头,沈榕看向底下群臣,又换了一副脸色,道:“其实此事,先庄宗皇帝也是知道的,这原本是我皇家秘辛,不足为他人道,不过如今情势危急,也顾不得了……”
她絮絮叨叨地卖关子,群臣听得发急,末了她才话风一转,笑道:“这可是正宗皇室子弟,帝后亲生!”
“敢问太皇太后,您所指何人……”
“是我。”
殿门被推开,骤然安静的大殿内,一人施施然接口,施施然,上殿来。
“燕京生乱,流民肆虐,九蒙倒戈,皇城封闭。”静室内,枯瘦的老僧,慢慢饮尽杯中茶水,似乎不胜那般的苦涩,微微皱起眉,“圣僧,当年论法,你说十年之上,必有国劫,可是应在此刻?”
他对面,梵因笑而不语,眼神越过院子中那些被挟制的沙弥和走动的黑衣人,淡淡道:“应劫生,应劫灭,这一日,终究是到了。”
昧觉露出敬重羡慕又微微哀伤的神色,低头合十。
“昨日大师问梵因,为何滞留尘世许久,梵因当时不答,此刻可告知大师,因有大心愿未了。”
“何等大心愿?”
“一愿人间无战事,百姓乐居。”
昧觉微微苦笑,“难矣,三国之乱刚刚开端,以尧国纳兰血海深仇,此战必不可避,我大燕百姓,十年之内,怕是难有安居之日。”
梵因一笑,没有反驳也没有赞成。“二愿生我养我者,得享顺遂。”
昧觉又是一怔,随即道,“说到此事,老衲倒觉得,圣僧对韦府牵挂太过,出家人四大皆空,红尘俗事如此挂怀,只怕于修行有损。”
“父母子弟尚且不护佑,何谈护佑天下万民?”梵因微笑,“修佛者修心,而非修空。”
昧觉闭目,沉思半晌,悚然动容,“老衲受教!敢问圣僧第三愿。”
梵因却不说话了,微微笑,指尖上阳光一朵,和面容一般剔透晶莹。
“传讯吧。”梵因声音低低。
昧觉恭敬地弯下身去,端端正正三次俯拜,随即立起,僧袍一撒,一大束印了法印的黄色丝带,从他掌中顺风飞去。
那些看守的人一惊,跳起想要阻拦,但是已经迟了,此刻忽然起了一阵大风,将那些轻盈的丝带卷起,忽忽悠悠,飘过树梢,越过围墙,掠上天际,游荡一圈后,落入燕京各处。
那些散发着檀香的丝带,被各色人等捞起,所有的声音,都喃喃读着丝带上的字。
“梵因,元弘元年九月二十七酉时末,将于西市雅集院坐化。”
当日,九月二十七午后。
示期坐化。
大德高僧法驾归莲华才有的盛会。历来示期坐化者,高僧也百中无一,历来示期坐化,则多半降祥瑞,济众生,佛光同浴。
在大燕百姓心目中,曾经于浙西洪灾、鲁南蝗灾、辽东雪灾之前解救无数百姓性命的大燕圣僧,必然会有示期坐化,回归莲华法会的那一天。但是没想到,那么早,那么早。
乱世流民,深受流离之苦,内心对安定生活最为渴望。修不了今生也望能修来世,望来世命运改换,脱前生之苦,由来最信神佛。
刹时这讯息如滚滚洪流传开,喧嚣的燕京为之一静。
刹时无数人的眼睛,望向城西雅集院,那座传说中大燕圣僧的闭关之所。
刹时神智陷入疯狂、在京城流窜抢掠的流民,也怔在当地,迷茫的目光渐渐抬起,向着城西方向。
刹时以追剿流民为名趁乱进入燕京的九蒙旗营士兵,眼看着前方的散乱忽然一静,也茫然地勒马,望向城西。
那人施施然上殿来。
殿门推开,午后日光明媚,扫开一片淡金色的扇面,那人落足的步子轻轻,也像悠然作扇上舞,紫金色长袍下摆微长,曳出水纹一般的弧度。
日光灿烂,流到他身上,便如流水般缓缓,化作无数浸透皎月的碎梨花。
众人都有些恍惚,眼前这个人,谁都认识,就在前不久,还在这大殿上见过,但此时再见,又是一番光景,让人心那么悠悠一晃,几疑身在梦中。
“庆帝……”有人喃喃道,“他来干什么……”
沈榕远远看见沈梦沉终于入殿,微微一笑,那笑意里,几分自得,几分凄伤。
眼前之人,世间绝慧。善于从不可能中博出可能。以一己之身,先夺冀北,建大庆之国,再以帝王之身亲涉险地,连大燕皇权,也敢染指。
或者,他的最终目的,从来都是这个,隔空摄物,空手套狼,一个巨大的弯子绕出去,绕回来的时候,居然逼近了大燕皇位。
沈榕从传国玺下,抽出了第二份“遗旨”。
“先庄宗皇帝遗脉,帝后嫡子,”她一指沈梦沉,“在这里。”
百官哗然,这下连纳兰君让都惊得后退了一步。
沈梦沉竟然是纳兰弘庆和沈皇后的儿子?
“我大燕多年旧例。多胎者不祥。”沈榕有点哀伤地抚住了腹部,仿佛那里还有一个生命,却在沈梦沉的目光逼视下,立即放开了手,“当初,哀家怀胎十月,一朝分娩,降生的原是……双生子……”
“天啊……”朝臣再也忍不住惊呼,大燕皇族的规矩谁都知道,双生子不祥,这还是九蒙高原时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