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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前咬咬出事,柳杏林就失去自由,先是被陷阵营看守,陷阵营自说自话便派人去向尧国求救,柳杏林想阻止,话到口边却又止住——君珂是他的知己、亲人,可柳咬咬母女却是他的心头肉,割却哪一块都令他摧肝裂肺,话到口边便成刀,绞得浑身发冷,恨不得就此死去。
之后便听说君珂要求将咬咬冒险送到燕京,就地医治,并且她亲身也赶往燕京,柳杏林当即被陷阵营的将士捆了送上马车往燕京来,与此同时红门教的人也出现了,送来了一对重病母女,俨然就是柳咬咬母女模样,用来掩人耳目。
柳杏林内心煎熬,不得自由,一边挂着妻女生死,一边愁着君珂安危,几日下来便人不人鬼不鬼,又想着既然是沈梦沉在背后推手,只怕就算小君没有来天南,转到燕京,沈梦沉一样有把握制住她,自己怎么能助纣为虐?罢罢罢,何必苟且偷生?日后无颜再见故旧亲朋。倒不如死在半途,以此警告小君,想来小君警惕,一定会有所对策,到时候咬咬母女,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呆子想了几天,最后终于自认为找到了一个既不负友人又不负妻女的办法——以死示警!
掀开一线车帘,外间景物令他瞪大眼睛——眼前熟悉的青灰色城墙和来往人群口音,赫然已经到了大燕。
什么时候进关的,怎么进关的,他竟然不知道。
车马没有进城,直接在城外一座破庙里休息,陷阵营的士兵和红门教的人之间气氛古怪,各自占据一面,却将柳杏林牢牢看守在中间。
柳杏林怔怔地望着院子里井旁的一丛草叶,那是蓖麻,尖尖的叶子直竖向天,根部散落一些零碎的草籽。
“我头发好脏,我想去洗一下。”柳杏林呐呐道。
几个陷阵营士兵对望一眼,他们虽然困住柳杏林,可他毕竟是主子,礼仪上不敢一丝有亏,当下便派两个士兵陪他到井边,打了水来洗头发。
两个士兵怕他跳井,将井边围住,亲自打水,没注意到柳杏林蹲在井边,手指悄悄在地上拾了些东西。
士兵给打了水,在庙里找了个破盆洗干净,端在一张歪了半边腿的凳子上,柳杏林埋头,慢慢散开头发,他注视着清澈的盆中水,忽然悲从中来,鼻子一酸,一滴眼泪就落了下来。
陷阵营士兵看在眼底,不禁也有些唏嘘,垂下头去。
他们头一低,没注意到柳杏林就在这一刻,手一抬,往嘴边一抹,掌心里几颗剧毒的蓖麻籽,已经抹到了嘴边。
就在蓖麻籽将进嘴还没进嘴的那一刻,忽然本就歪了半边的凳子发出咔嚓一响,竟然承受不住上头水盆的重量,一条腿断裂,水盆倾覆,水哗啦啦浇了柳杏林一脚,柳杏林被这一吓,手一松,几颗蓖麻籽掉入水泊里不见。
两个士兵也吓了一跳,急忙过来端盆拖走凳子,柳杏林看他们忙着收拾,心底悲苦,蓦地一发狠,头一低,就往旁边的柱子上撞去。
他用尽全力,去势极快,连两个士兵都没赶上救援,眼看额角便要碰到坚硬的墙壁,忽然柳杏林觉得身边一股冷风,随即脚下不知踩到什么东西,一个趔趄膝盖一软,砰一声栽在地上,额头离墙壁尖角只差毫厘。
两个士兵慌忙赶上将他扶起,这下手臂抓得紧紧,一刻也不敢松开,柳杏林被他们半拖半抱着拉回庙门,一低头看见地上不过小小石子,不禁仰天长叹,“生亦无欢,死亦难能,老天何其薄我!”
呆子的长吁短叹飘入风中,黑暗中,隐约里,不知哪里传来一声低低的笑声。
“这一路真是安静得出乎想象。”君珂骑在马上,看着前方官道,这里离燕京已经不远,不过百十里路程。
她自进关便已经弃了马车,快马奔驰入燕,对那些护送将佐的解释是归心似箭,那些人也没多想,顶多暗暗佩服韦家的夫人果然不凡,竟是一手的好骑术。
这一路风平浪静,确实出乎君珂意料,她原以为能混进大燕就不错,之后护送将领自然要联系韦家求证,一旦隐瞒不住,以她的武功,和身边精挑细选的侍卫高手,随时闯出便是,谁知道当真就这么一路走了过来,君珂只能表示庆幸——运气太好了,遇上一个二百五将军,居然没去信燕京查证。
她当然不知道燕京那一幕插曲,不知道梵因为了她,不得不亲自上阵再涉红尘事。
“确实顺利。”红砚也舒了口长气,随即皱起眉头,“只是先一步赶到大燕的护卫们说,大燕皇宫戒备森严,去盗药的人还没得手。”
“实在不行,我亲自出手吧……”君珂叹息一声,大燕皇宫,没有谁比她更熟悉,只是想到那当初相伴三年又阔别三年,如今已成敌对的那个人,便觉得心中怅然。
“主子……”红砚探过头来,对她做了一个两人都明白的手势。
此刻已经接近燕京,不能再由这些士兵当真送到韦家门口,依红砚的意思,该灭口了。
君珂心底一凉,沉吟了一下,终究摇了摇头,道:“算了,还是今晚自动脱离队伍吧。”
终究不愿杀伤无辜,这些士兵一路来殷勤侍奉,何必做了他们的杀神?
朱恩却忽然喜滋滋地凑上来,老远就微微躬身,笑道:“夫人大喜,我等已经派人和京中韦府联络,想必不多久,韦府便会派人来接夫人了。”
君珂一怔,脸色一变——这群人多事地联系韦府了?
这下可是弄巧成拙,这些利欲熏心的人,指望着这趟差得厚赏,巴结攀附之心太重,竟然提前通知了韦家,这下君珂想不动手都不成了。
心底一沉,君珂便要使个眼色动手,忽然前方马蹄声响,有一大队人出现,朱恩喜道:“一定是韦家派人来接了,小将去照会一下。”说完便要带人拨马迎上。
君珂唇角笑意在他转身之后化为微寒——此时来者不善,无论是不是韦家,多半都是敌人。要赶紧离开,离开之前,这些人必须灭口!
眼看朱恩一转身,君珂下巴一点,红砚和跟来几位扮演车夫的尧羽高手袖管一动,袖子里精巧的手弩已经对准了那些士兵的后心。君珂脚尖一点,在最后面无声跃起,双臂一展,已经在后头那些浑然不觉的士兵头顶,笼罩下一片阴影。
她要在这些人赶上和韦家人联系上之前,一次性控制住他们!
短弩上弦,双臂劲力将发,君珂一个短促的“动手”哨音刚刚溜出唇边,忽然对面,晚霞之中一道白影疏朗飘至,一个华丽动听到君珂想忘都不能忘的声音,含笑而来。
“嫂嫂终于无恙归来,可喜可贺。小弟今日,特来迎接。”
君珂眼一抬,表情一呆,气一泄。
对面那人淡笑而立,晚霞光影里恍惚飘渺不似红尘中人,君珂却被雷得风中凌乱,做到一半的姿势险些抽筋。
红砚和那几个尧羽卫也一傻,扣在手弩上的手指僵在那里。
朱恩喜滋滋地奔回来,浑然不知就在刚才已经从鬼门关转了一回,叫道:“夫人,夫人,果然是韦家的公子来亲迎啦,咦,夫人,您这是什么姿势……”
一百双眼睛刷地转过来,直勾勾盯住半空中大鹏展翅双爪抽筋直线坠落梅超风状的一直以来风度优雅的“韦夫人”……
君珂砰一声落地,干咳三声,调整脸部表情,整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弟,你来了,太好了。”
前头那个称呼含糊着出不来——因为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了。
对面,立着风度翩翩的“韦家公子”,长身玉立,白衣如雪,戴着有点近似宋朝书生常用的幞头帽子,这种君珂以往都觉得有点傻的帽子,戴在他头上,却令人觉得温雅,觉得文弱,像看见梅花落雪,小桥楼头,满室墨香书卷里,有人含笑撑腮,投一抹水色清润的目光。
君珂忍不住要感叹一把——美人就是美人,无论衣服怎么傻,都能穿出风华。
哪怕这美人是个和尚。
对面的梵因却不像她这么无措尴尬,一本正经,淡定自如,微笑道:“自从流花郡失陷,家中老小一直担忧嫂嫂安危,几次思量着要派人去救,不想嫂嫂吉人天相,竟然已经安然返京,因为哥哥公差出京,家中便着小弟来迎,迎迓来迟,嫂嫂恕罪。”
君珂听他语气恭谨,一口一个“嫂嫂”说着无比流利,想着那万众中央神般的释子,那冰清玉洁不打诳语龛里花,顿时觉得人生虚幻……
此时才明白,果真是“韦家来人接”,只是接的这个人太脱出想象,怎么会是梵因?他知道她来燕京?他是怎么在这燕京郊外迎上她的?韦家的其他人知道吗?
一抬眼正遇上梵因目光,沉静安详,永远都有能令她瞬间心定的力量,君珂静了静,也扯出微笑,道:“竟然是三弟来迎,辛苦三弟。”
她也不知道梵因排行,胡乱一说,反正梵因也不会拆穿她。
梵因微微一笑,亲自和护送的朱恩等人道了谢,命下人赠上银两,这些边军将士俸禄微薄,都欢喜不迭千恩万谢,又觉得攀上了韦家,以后无论如何都有了几分交情,心满意足打道回府。
君珂看着那些军士返程,心中也一松,正要说话,梵因已经笑道:“一路风尘可累了?前方家中设了席棚,专门救济今夏北方大旱后逃难的难民,嫂嫂可先去歇一歇。”说完伸手一引,示意她上他带来的车。
君珂听得这话不对,心中一跳,转身就上车,车子并没有沿着官道前行,而是拐了一个弯,看那方向,似乎想绕道,从偏远的西城门进城。
君珂坐在车内,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此时已近燕京,步步危机,现在看起来好像就梵因一个人知道她来了,抢先在城外迎走了她,但是难保消息泄露,也许从现在开始,她就该做好迎战准备。
先环顾了一下这车,这是韦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