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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家店铺的掌柜,来了六家,还有两家暂时没有掌柜,来的是二掌柜,君珂让人在翠虹轩后的院子聚集了,连那抖抖索索一直没爬起来的翠虹轩张掌柜,都令人扶起来通知去开会。
张掌柜本以为此次自己一定会被驱逐,没想到君珂一副既往不咎的大量,感激地在她脚下连连磕头,君珂皱眉看着这人,她倒并不是圣母,只是因为店铺刚接手,就随意撤换人并不妥当,生意人趋炎附势是常情,不能算人家的大罪,只是这人的人品还是不佳,先用他稳定一下情形,看他是否知道将功赎罪,余下的再看。
顾客此时已经都将离开,她转头看看人群,突然道:“这位先生请留步。”
那中年男子回头,衣衫破旧,满面风霜,正是先前两次提醒她的好心人,此时见她相唤,愕然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身边有人认出了他,窃窃私语。
“咦,这不是范大少吗?”
“他还在京城啊?不是说他们范家破落后,都回了老家吗?”
“他怎么出现在这里?故地重游来着?”
“啧啧,看那模样,当年宝马香车玩遍燕京的范家大少,如今也沦落了哟。”
众人私语,声音不高不低,都传入那人耳中,那人面色不变,昂然而立,虽然一身落魄,却不减挺拔。
君珂心中猜度,听这些掌柜的议论,难道这人,原本是翠虹轩的主人?
她原本看中这人为人厚道,又熟悉京中各色事务人物,这样的人,对生意很有好处,想留下来,也算答谢他的提醒,此时倒有些犹豫——如果真是原主人,倒是有些不妥的。
然而转眼看那人,虽然憔悴潦倒,但眉宇间神采不灭,遭逢讽刺嘲弄依旧姿态不改,倒看得她心中一热,想起曾经有同样遭遇的自己。
“先生。”她温和地道,“我初任翠虹轩东家,对这各方事务人事都不熟悉,看先生很熟悉京中各色规矩人事,如今我正缺人手,不知先生可否留下来帮我?”
那男子一怔,略一思忖,又看看这翠虹轩周遭,眼底浮现淡淡惆怅和微微喜色,随即一个长揖,道:“多谢姑娘,范卓敢不从命!”
君珂喜欢他爽快,笑道:“好,先委屈先生,做这翠虹轩二掌柜吧!”说完转头看张掌柜,“掌柜可同意?”
张掌柜现在戴罪之身,哪敢不应,连连说好,君珂也不多说,让人带范卓去梳洗,和掌柜们开了个小会。
也不过是认识认识,介绍介绍,了解一下经营情况,也便散了会。现在还没到大动干戈时辰,君珂向来不是急躁的人,倒是掌柜们听说这位新任女东家是最近名动京城的神眼女供奉,自有一份惊喜。
离开翠虹轩时,君珂问张掌柜,那包间贵客,到底是谁?
“东家。”张掌柜恭谦无比低眉垂脸,“今儿人家也算受了大教训了,您先前说的话,依在下意思,还是算了吧。不过是口头气话,大家也懂得的。”
“哦?”
“对方来头确实大,不是咱们商户人家斗得起的,便是您有朝廷四品供奉职衔,也……”
张掌柜的话没继续说下去,意思却已分明,君珂笑了笑,望着天际云彩,淡淡道:“姜家,是么?”
张掌柜霍然抬头,“您怎么知道……”
君珂没有回答,哈哈一笑,走了开去。
“果然是,燕京第一淑女!”
“不过这个燕京第一淑女,很快就要不淑了!”突然有人在她身后接话。
君珂听着声音熟悉,一回头,险些蹦了起来。
“杏林!”
街角,一袭深蓝绸袍,戴着白玉发簪,清爽温朗得像蓝天上一抹云的男子,正含笑看着她。
“杏林你怎么来了!”君珂大喜,跳过去就搂住了他的脖子,“来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好去接你呀。”
“你忙着比武,还忙着砸店,我怎么敢惊扰我们的君供奉。”柳杏林微微笑,将近一年不见,他似乎长得又好了些,当初眉目里还有几分郁郁之气,如今却开阔而温润,那种深入骨髓的自信,令这长成的少年,越发雅致自如,像高岗上迎风的翠竹,清逸,自在。
街边行过的女子,频频回头对他看,他也没有了当初在定湖的局促,从容微笑。
君珂也微笑,带着满心的欢喜,看来一年多的备受尊崇的名医生涯,终于造就了一个尘尽光生的柳杏林。
不过,他应该有更大的天地。
走上前去,她很自如地拉住了他的手,笑道:“比武要有知音看才打得爽,砸店要有朋友陪才砸得欢。你来京城居然不先通知我,那就是你的错。
走,罚你陪我喝一杯。”
柳杏林一直在笑着,听着她的“知音朋友”,眼神微微黯了黯,不过随即就恢复了正常,笑道:“行,我请客,你出钱。”
君珂哈哈一笑,这是她以前和柳杏林说的玩笑话,难得他记住,难得这呆子也会开玩笑了,她心情愉悦,连刚才第一淑女的事也不想去管了,只随口问:“你刚才说第一淑女不淑女,什么意思?”
“我先前一直在。”柳杏林道,“本想去找京城亲戚去帮你解围,走到楼下时你已经扭转局势,正看见那几个侍女拥着一个戴纱帽的女子匆匆下楼,神情十分狼狈,我恼恨她们用心不良,顺手撒了点新研制出来的药,落在她的面纱上,这药也没什么,就是再遇上花粉,会导致脸上起疹,不过十天半个月的,也就消了。”
他转头,看着君珂,诚恳地道:“抱歉,小君,我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了。”
君珂抿唇,心底泛上一阵淡淡的暖意。
杏林那迂直的人,视救死扶伤为毕生大任,从来不肯伤人,他为她出手惩戒姜家淑女,那真是破了天大的例了。
他已经破出柳家家门,刚在在以为她危难时却想着去找旧亲戚求助,不去想自己会因此遭受怎样的羞辱。
他待她如此,还觉得付出不够多而惴惴不安,为此向她道歉。
“不。杏林。”忍不住握住他的手,君珂诚恳地道,“你做得很多。真的,不过你不要违背自己的原则去帮我惩戒那女人,相信我,我能对付她。”
柳杏林低眉看看她握紧自己手掌的手,眼神里微微喜悦,道:“我总是信你的……”
“但我不信你哟——”突然一句话插入两人温情脉脉的对答间,随即一条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唰一下插在了两人中间,肩膀一撞便不动声色撞开了两人相握的手,随即很自然地搭臂于柳杏林肩膀,隔开了君珂牵在自己手里,才笑吟吟道,“老柳,什么时候到的?接到我的信了?”
能这么彪悍而又不动声色地破坏他人二人世界并迅速替补上自己的,除了我们的心眼很小占有欲又很强的睿郡王,自然不做第二人想……“我是在半路上接到郡王您的信的,之前我已经动身了。”柳杏林并不生气,很温和地回答,“接到信我就走快了些,今天刚到。”
君珂瞟一眼纳兰述,心想你个小心眼尽欺负老实人,听着两人对话忍不住问:“什么信不信?你们之前有联络吗?”
那两人对视一眼,这下一个都不说话了,纳兰述看天,柳杏林笑而不语。
君珂却已经明白——纳兰述一定是因为那毒指事件求助于柳杏林,而柳杏林则是听说了她参加武举的事,不放心,就丢下了定湖的医馆先来了燕京,两人目的不同,但都是为了她。
心中温暖,似温柔的火苗慢慢烘干一路泪水湿润。一直以来,失去朋友导致的内心空缺,仿佛在此刻慢慢填补,并不是将寻找朋友的任务忘记,那将是她终生努力的目标,但从此,她可以将记忆珍藏,而不是仅仅靠那些回忆温暖才能坚持着活。
她有了新的支柱,来自于他人的毫不吝惜的给予。
“我们去喝酒!”君珂的欢快语调听起来有点夸张的变异,她掩饰地牵起纳兰述的衣袖,“谁输了爬桌子!”
君珂只顾怀着浓浓的感动在前面跑,忽略了后面某人那越来越黑的脸,某人瞪着自己被牵住的袖子,眼神阴鸷,表情恶毒——你刚才搂那家伙脖子!你刚才主动握他的手!你刚才表情像是想抱他!但是!你居然只肯牵我的袖子!
大概郡王殿下的表情实在太可怕,连柳杏林都觉察到森然的杀气,一头雾水地看了郡王一眼,悄悄拉开了点距离。
“我说,”跟过来的戚真思鬼祟祟地溜近,在纳兰述耳边杀气腾腾地讲,“小珂刚才和这人搂脖一次、牵手一次、抓衣袖一次,超过和你相处大半年来所有亲昵动作的总和。因此,我断定,你身边这位,是你目前最具有杀伤力和危险性的情敌。”
“你要说什么?”纳兰述斜瞟她。
“要不要……”戚真思以手作刀,在脖子上一抹,“……嗯?”
“哦?”
“或者……”戚真思阴恻恻手指虚握,抓住假想中的匕首,对纳兰述胸前一捅,“……嗯?”
“滚你吧!”纳兰述一脚踢开她,“照你这个说法,我早就该被小希……”他以手作刀,在脖子上一抹,“嗯!”
“不是这么说。”戚真思嬉皮笑脸粘上来,“你这个情敌是假的,人家这个情敌也许是真的。”
“就算是真的,我也会让他变成假的!”纳兰述丢下一句霸气无比的宣告,大步追上君珂。
戚真思捂脸,垂泪,“不听老人言,吃苦在眼前啊……”一转头忽然看见晏希自街那头出现,立即拔腿就走,一边逃一边问幺鸡,“喂,你要不要也来喜欢我,让那家伙觉得情敌太多,知难而退?”
“嗷唔!”幺鸡一把将半根骨头砸上了她的屁股。
你这么丑!
还不如冀北别业隔壁那只花斑狗!
一行人还是去了君珂名下的酒楼,这回掌柜的知道正主来了,十分殷勤,亲自接入包间,小二忙里忙外,纳兰述反客为主,菜单也不要,张嘴大点,“珍珠鱼米、荷包烧鸭、水晶熊掌、四喜鲤唇、燕窝野鸡狍子火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