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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筒就这样搁上了。
“那个燕京大学的梁经纶是什么国府经济顾问的助手?”陈继承目光望向了徐铁英和王蒲忱。
徐铁英也跟着将目光望向了王蒲忱。
“应该是吧。”王蒲忱说起话来也斯斯文文,“行动的时候我就说过,他是燕京大学副校长何其沧的助手,何其沧是国民政府的经济顾问。”
“什么狗屁经济顾问!”陈继承带出粗话时也显出了他自己的资历,“国防部调查组可以做挡箭牌,现在又抬出一个什么经济顾问来做挡箭牌,那就干脆一个共产党都不要抓了。娘希匹的!”
徐铁英和王蒲忱对望了一眼。
谁都知道他是黄埔系的八大金刚之一,总统心腹的心腹。可一个江苏人学着总统的浙江口音骂人,而且捎带着总统的儿子,这也太套近乎了。
陈继承将他们的对望扫在了眼里,盯住王蒲忱,问话更严厉了:“那个什么梁经纶白天是谁在监视的?”
王蒲忱轻轻咳嗽了一阵子,回过头去望向军统那个执行组长:“你们向陈总司令汇报吧……”
陈继承的脸拉下来了:“我在问你。你个北平站长不汇报,现在要手下跟我汇报?”
王蒲忱站起来了,以示恭敬,可那张白净的脸更白得没有了表情:“不是我不愿意向长官汇报,是这些情况他们清楚,我不太清楚。”
陈继承看出了他话里有话:“把你刚才说的话说清楚。”
“说不清楚的。”王蒲忱又轻咳了两声,“马汉山马局长是我的前任,他很负责,我接任北平站长以后他仍然管着军统的事。北平的弟兄都是他的老班底,我毕竟是晚辈,不好跟他争的。”
这个时候还有这些婆婆妈妈的争执,陈继承更焦躁了,拍了一下桌子:“那个梁经纶就交给你们军统了,你亲自去审。徐局长。”
徐铁英也站起了。
陈继承:“你去跟马汉山打招呼,党国不是什么青帮,调离了就不要再插手军统的事。”
徐铁英:“是。马局长现在被国防部稽查大队扣在那里。如果他能够出来,我转达陈总司令的指示。”
陈继承这才恍然想起了马汉山已经被方孟敖大队扣住在查账:“连夜突审那个梁经纶。还有,那个燕大图书馆的什么严春明和其他几所大学有共党嫌疑的人都抓了没有?”
徐铁英这次不难为王蒲忱了,立刻答道:“十一点我们的人去的时候,那个严春明还没回图书馆,正在蹲守。其他大学抓了几个,不一定是共产党。”
陈继承:“是不是要靠审!立刻去审那个梁经纶,重点要审出配合方孟敖查账的那二十个学生里有没有共产党。只要有一个是共产党,你们也就可以去抓方孟敖!娘希匹的!”
第47章 今天入党
何宅一楼客厅。
何孝钰的椅子紧靠在父亲的沙发旁,眼睛离父亲耳边的话筒那样近,眼神却离话筒那样远。两个牵肠挂肚的男人,一个被抓了,一个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来;眼前还必须守着这个又气又病的父亲。
夜这样深沉。
她隐约听见嘟嘟的声音传来,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一直响着。何孝钰蓦地回过了神,才发现是父亲耳边的话筒传来的忙音。
电话那边早就挂了,父亲却仍然紧握着话筒,仍然贴在耳边。
“爸爸?”何孝钰惊慌地握着父亲的手。
何其沧手中的话筒被女儿接了过去,眼中半是茫然,半是孤独,望向女儿。
“他们……让您受气了?”何孝钰一手将话筒搁回话机,另一只手将父亲的手握得更紧了。
“不是。”何其沧望着女儿的眼神那样深沉,“他们是在让中国受气。一群祸国的败类,让中国人受苦,还要丢中国的脸。”
何孝钰发现父亲说话时手在颤抖:“爸,梁先生到底被谁抓了?李副官长到底说什么了?”
何其沧:“堂堂中华民国的副总统,保不了一个大学教授,还叫我给司徒雷登打电话!”
何孝钰:“爸不愿意给司徒雷登叔叔打电话……”
“以后不要再称司徒雷登叔叔。”
何孝钰惊住了。她知道父亲跟司徒雷登的私交,也知道父亲对司徒雷登的敬重,这句话里面深含的沉痛还有她必须了解的原因,使她怔怔地望着父亲。
何其沧望女儿的目光也从来没有这样的复杂过:“过去在燕大的时候,你可以叫他叔叔,现在他是美国驻华大使,他代表美国。你爸是什么?中国的一个教书匠。什么国民政府的经济顾问,狗屁经济顾问……”
何孝钰更惊了,父亲可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粗话,而且能看得出他说这句话时头颈都在微微发颤,赶紧又握住了父亲的手:“爸……”
何其沧:“李宇清刚才在电话里转告我,这句话是陈继承说的!他骂得好,这样一个独裁腐败的政府要什么经济顾问呢?无非是看在我能够跟美国的驻华大使说上几句话,向他讨一点美援罢了……陈继承是什么东西?黄埔出来的一个小军阀而已,他为什么敢这样骂我?李宇清为什么又要把他骂我的话告诉我?这就是中华民国政府,一派抓我的助手,另一派叫我去向美国人告状……这个电话爸能打吗?”
何孝钰第一次听到父亲发出这样锥心的感慨,当然震撼,立刻说道:“那就别打,我们另外想办法救梁先生。”
何其沧望女儿的目光换成了另一种复杂:“我的学生我了解,经纶不可能是共产党,无非对当局不满言论激进了些。那个方孟敖不是也找他们去了吗?他是国防部派下来的,等他的消息吧。”
“没有用的。”何孝钰否定了父亲的期待,“我今天去了民调会抗议现场,他们今晚抓人跟共产党没有关系,纯粹是为了掩盖自己的贪腐罪行。方孟敖要不是国防部派来的,他们也会抓。”
听女儿这样说方孟敖,何其沧的目光转向了那袋面粉:“这袋面粉为什么没有退回去,还打开了?”
何孝钰一怔,立刻敏感到父亲话里的意思了,同样难受的心情,同样复杂的心思,她只能够避开,解释道:“家里可是一点吃的都没有了。”
“那也不能开这袋面粉!”
何孝钰:“爸,您不喜欢军方的人,可方孟敖是您看着长大的,抗战他也还是个英雄。”
何其沧的目光定在女儿的脸上,他似乎证实了自己的感觉,女儿喜欢上方孟敖了。这万万不行:“我是留美的,梁经纶也是留美的,你什么时候看见我们身上有美国人的做派了?你爸之所以认司徒雷登这个朋友,是因为他更像中国人。知道你爸最厌恶什么样的美国人吗?原来是那个战争狂人巴顿,现在是坐在日本不可一世的那个麦克阿瑟。当年败给日本人,后来充当征服者,现在又拼命扶日!拿着枪装救世主。你不觉得方孟敖在学他们吗?”
何孝钰的脸有些白了:“爸,方孟敖可是刚从军事法庭放出来的,是因为不愿意轰炸开封差点判了死刑的……他连自己都救不了,怎么装救世主?”
“救不了自己,现在去救梁经纶?”何其沧从来没有跟女儿有过这样的争执,今天拉下了脸,“你刚才说弄不好方孟敖也会被抓。爸现在问你,你愿意就回答。要是梁经纶和方孟敖两个人都被抓了,只能救一个,你希望爸救哪一个?”
何孝钰完全蒙在那里,她想控制,可是眼眶里已经盈满了泪水。
何其沧也立刻后悔了,几岁时女儿就没了母亲,自己一直未曾续弦,何等疼爱女儿。而女儿之照顾自己,也完全兼顾了母亲的义务。今天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伤害女儿?他理不清思绪,甚至有些手足无措。愣怔了好一阵子,突然转过了身。
“还是我给司徒雷登打电话吧!”父亲的手伸向了话筒。
何孝钰立刻按住了父亲的手:“爸,不要委屈自己,别做让人瞧不起的事。”
何其沧的手无力地停在话筒上,女儿一句话似乎点醒了自己,为什么会情绪如此失控,更多是因为自己的委屈积压太久无处诉说:“爸早就被别人瞧不起了,不是指陈继承那些混蛋,而是各大学府的教授,他们也瞧不起你爸呀。6月17日各大学那些教授们签署的《百十师长严正声明》,你们学生是都能背的,爸也能背……”
何孝钰显然更不愿看见父亲这般的难受,站起来走到父亲的背后,用手搀着父亲的手臂:“爸,您身体不好,先到床上躺着。我在这里等电话,方孟敖能不能救出梁先生,都会给我们打电话的。”
何其沧固执地坐着:“先听你爸把那篇声明最后一段背出来,好吗?”
何孝钰不敢再往上搀父亲了,只能用手扶着他。
何其沧突然语音朗朗,背诵起来:“‘为表示中国人民的尊严和气节,我们断然拒绝美国具有收买灵魂性质的一切施舍物资,无论是购买的或给予的。下列同仁同意拒绝购买美援平价面粉,一致退还配给证,特此声明’……爸没有背错吧?”
“爸。”何孝钰声音低得只有父亲能够听见,“是女儿错了,不该打开这袋面粉。我们不吃,缝好了明天退回去,好吗?”
“已经打开了,还揉了面,就不要退了。”何其沧还是没有敢看女儿,“做不到清高也不能虚伪。朱自清教授一家九口,一直在挨饿,去年冬天连煤都没得烧,现在都胃病晚期了,还在那篇声明上签了字……他们不愿意接受美国人的施舍是真实的,你爸帮着向美国人讨施舍也是真实的,我不是为了自己。为什么会爆发‘七五学潮’,东北一万多学生没有饭吃呀,北平二百万人都在挨饿呀……国家不搞建设,还要打仗,没有钱就向美国伸手要援助,拿了援助还要拼命去贪。司徒雷登和那个卡德宝为什么要说那些伤害中国人感情的话,自己让人家瞧不起呀。可你爸还不得不帮着这个政府向他们伸手去乞讨。今天美国人又答应了一亿七千万的援助,有一多半却是他们打‘二战’剩下的武器,一小部分才是救命的物资。爸这个电话打过去,司徒雷登一生气,向美国政府报告,这一亿七千万援助就又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