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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婉冷笑回敬:“大哥别忘了,多亏有我算计你,否则,杜家还能维系到今日?你还能娶红羽为妻?”
毓婉带来的钱顺利用于购买大量机械车床,又私下贿赂了许将军身边的方崇山,承揽到加工铁路钢轨的订单。又以毓婉名义依靠沙逊将另一部分钱投资在上海地产上,如今兵荒马乱劫匪横行,钞票贬值黄金罕有,唯独地产是背不走的财富,与沙逊洋行合作半年,圈地所抢得的地皮使得杜家资产再次稳固提升,不仅将杜允威先前在实业上的亏空都扭转回来,更重新跻身回上海滩名门之列。
年初,报纸上整日报道倒闭实业家自杀的消息,或跳楼,或卧轨不计其数。没有佟毓婉,杜家怕是早已垮掉大半,而他杜允威或许也会横尸街头。
毓婉面无表情地将手臂收回,抬手整理完毕衣领发鬓,头也不回上了楼。
红羽听得她细碎脚步声停在自己头顶,想到他们夫妻再聚的亲昵场景,目光呆滞。杜允威见红羽神态似还在惦记杜允唐,心中嫉妒火焰点燃,走过去扬手掌掴过去:“看什么看!”
杜允威动作过大,红羽被揍得捂脸跌倒在沙发上,仿佛被他的动作抽傻了直勾勾盯了眼前的新郎。一旁的翠琳还想上前阻拦儿子的癫狂举动,黎美龄已离了美人瓶,边鼓掌边哈哈仰头大笑:“果然是一场好戏,真好看,真好看。”说罢,咯咯笑着走上楼去。
“疯子!”杜允威瞪了黎美龄背影狠狠唾骂道,觉得不解恨又补了一句:“早晚你要死在我的手上!”
翠琳望着眼前混乱不堪的场面,心中涌起无能为力的疲累与感慨:“我果然是个没福享受的人,连她一分一毫也顶不上。”
若此时是凌宝珠还在世,只需一句话,便能震得全家服服帖帖,可惜,她永远学不会凌宝珠的霸气,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一切混乱成麻。
杜允唐倚在床上将双臂撑在脑后,静静注视走进门的毓婉,嘴角带着轻佻的笑容。
察觉他的注视,毓婉不自然的微笑:“在看什么?”
她的神态依旧淡然,没有丈夫乍然归来的惊喜,也没有背叛丈夫后的愧疚,她还是那个完美的女人,完美得不切实际。
“我在想,这床还属不属于我,还是说我该另换一个地方睡觉。”杜允唐似真似假的回答惹得毓婉表情凝固,眼底流露出不自然的抗拒:“我让雀儿再给你准备其他住处。”
毓婉推开房门去叫人,背后传来掩不住酸味的疑问:“你和周霆琛准备什么时候离开杜家?”
“我跟他说吧,把一切重新交给你后,就和他走。”毓婉回过身,目光坦荡的注视杜允唐。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白像杜允唐表达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当然,她的内心也在挣扎矛盾,她不知道自己对周霆琛的感情是不是因为自身落难蒙受他的恩惠而萌生的报恩,当风花雪月的爱情里掺杂了感恩,似乎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不能确定了。
她无法保证那还是不是爱情,或是只想偿还周霆琛这么多年来的默默付出而已。
杜允唐原本上扬的嘴角渐渐落下,蓦然,他探过身子扣住毓婉手腕,将她的身子带入自己怀抱,毓婉还想挣扎,他埋入她的颈窝哑声命令:“不许动!”
毓婉抬起的手,又慢慢落下。
“原来,还不如死了好。死了至少能有你一辈子等我回来,现在我真活着回来了,你反要跟别的男人跑了。”他贴在她耳畔佯装无谓的笑:“可笑我还千辛万苦想回来看看你,不知你好不好,孩子好不好。”
杜允唐察觉自己提及孩子,毓婉的身体明显陡然僵硬,双手也开始控制不住颤抖,眼圈瞬时红了,用了全身力气才开口:“没了,孩子只活了不足百日,就没了。”
杜允唐也被孩子突如其来的死讯震住,整个人一动不动的。
他曾千方百计打听到父母过世的真相,却没听说毓婉和孩子究竟去了哪里,每每带信来的人总是一句:杜家没有二少爷,也自然没有杜二少奶奶了。这样令人绝望的反馈激起他求生的欲念,咬牙忍住治疗的痛苦,只想和她和孩子再次团聚。
万没想到……原来,身体里流淌他们共同血脉的孩子,没了。
杜允唐像个游戏失败的孩子垂下了头:“看来上天真不愿你留在我身边,连最后一点联系都给割断了。很好,这样很好,佟毓婉,你现在可以自由了!”
他走下床,操了一个咖啡杯故作潇洒丢在自己脑后,摔得粉碎。忽又似想到令人愤慨的丑事提高了语调:“佟毓婉,你赶紧走!再留下来,连我都瞧不起你,你玩弄两个男人于鼓掌之间,简直恬不知耻!”
杜允唐为了掩盖自己悲恸的话语并没有吓住佟毓婉,她好像听到了他心碎的声音,他的心,在流血。
杜允唐见毓婉还不肯走,越发愤怒,又拽起花瓶比量毓婉的头,“你还不走?还是说,想跟我邀功你把杜家维持的不错,所以才不肯走?不要妄图让我感谢你,佟毓婉,我不屑你的施舍!”
那一日,毓婉设计激将法逼迫红羽将他救出,他都看在眼里,却误以为毓婉不过为了救他再与周霆琛私奔离开才演出的好戏。直到母亲过世的消息传来,他正在旧日好友处养伤,被搀扶着藏身在围观民众中眼睁睁看着毓婉抱着孩子被杜允威一次次逼下车子跪拜路祭。那时,他也会咬牙恨骂,这个傻女人为什么还不肯离开?难道是要等送完母亲才肯和她的旧情人双宿双栖吗?
父亲离世时,消息中没有听到毓婉的下落。他猝不及防愣住,恨意刹那消失,他抹不去满心的牵挂整夜整夜辗转反侧猜她的去处,猜想她会不会已遭杜允威母子加害。
在离开的几百个日夜里,他的所有思念似乎始终围绕着那个叫佟毓婉的女人,一日日思念累积成山,超过复仇执念。那些过眼云烟的财产随手丢弃也不过是半辈子落魄,失去了她,竟比终生贫贱更痛苦百倍。
万不容易又听说她从杜家叛离的消息,他愣在窗前,第一次品尝到刻骨痛苦的滋味。她终于想好要和周霆琛走了吗?她终于不再留在他身边了吗?分离如此猝不及防,他甚至没有留下跟她有关的任何物件用来留下回忆……
后来,上海滩出了个鼎鼎有名的从商女子,与沙逊先生投缘的她参股沙逊洋行,外人皆知她是周霆琛的情人。这一切并不出乎意料,他知道她是值得周霆琛珍藏的好女人,定不会像自己一样把她弄丢了。
再后来,他在金百合看见了毓婉,掩了礼帽却挡不住她端庄面容散发的光彩。不过才一年时光,毓婉不仅恢复从前的容貌,更恢复了从前的快乐。他知道是周霆琛善待了她,所以才会让这个女人重新焕发了夺人心魄的魅力,而佟毓婉生活在杜家时总是惨白着脸色,一副瘦得不能再瘦的身体。
此一刻,他认命了。
也许,这个女人本就不该是他的妻,她唯有在周霆琛身边时才是最幸福的。
舞池中,毓婉与周霆琛相拥而舞,她亲昵依靠在周霆琛胸前,周霆琛执了她的手紧紧相握,曲声悠扬,却也令人心如死灰。于是,他默然下定决心:选择放手,选择离开。
今日,在杜家在遇见眉目依旧的她,他又有些不舍了。明明知道此时放开手才是成全彼此的最好出路,偏他不甘心,放开了她或许一生都再触碰不到这个女人,他不想更不愿。
杜允唐见毓婉还在注视自己,为掩盖慌乱和难堪愤怒的嘶吼:“滚,你再不滚,你再不滚……”
毓婉抬起头,明亮的眼眸令发狂的杜允唐根本说不出狠话,他恶狠狠推到毓婉,用力吻了下去。
蓄积如此久的思念浓烈到再不能用言语来表达。他多么想就此拥有她,一生一世。
“如果你不走,我就不会放手了。”他贴在她的耳边,以前所未有的卑微语气袒露自己的情愫:“因为我舍不得,我舍不得你离开我。”这也是杜允唐和周霆琛的最大不同,他会执拗表达自己的情感,全然不顾毓婉是否愿意接受,而周霆琛永远都在顾及毓婉的感受,不敢轻易将感情重负积压在她的肩头。
毓婉被杜允唐吻住,起初还在挣扎,后来终慢慢放开了手,目光投在白花花的天花板上,神智迷惑。
她迷惑在这两个男人之间,自己到底爱的是谁。
周霆琛于毓婉是幼年梦想,所有初恋有关的纯净情愫皆投入在他的身上,杜允唐于她是婚后琐事将两人捆缚住的亲密,并肩作战的经历使得他们之间不仅仅只存在同情而深了情爱。两个同样卓然出色的男子,她何德何能一同贪留,拥有一个就必须伤害另一个,可不管伤了谁,她都不能做到无动于衷。
“毓婉,在外逃亡的日子里,我想了很多孩子的名字,我不知道孩子不在了,还以为自己有资格做一个迟到的父亲。”杜允唐俯下头,滚热的眼泪还是落在她的胸前。他嫌自己哭得太难看便狠狠蹭了去,偏眼泪汹涌不绝:“我给他起的名字叫永铭,铭记我们在战乱后的两次相遇。”
毓婉两鬓碎发有些散乱,两三根发丝挡在面颊上,他想伸手为她抿去又怕自己的动作会干扰她的选择。
杜允唐发现这居然是自己第一次向毓婉赤裸坦诚心扉,心慌得怦怦直跳,仿佛个懵懂少年在得到心仪女孩的允许,如被开口拒绝,美梦就会破散掉。
“我不会借此强迫你留下,因为我知道,留下你的身体也永远得不到佟毓婉这个人,我尊重你的全部选择。”他卑微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毓婉的脸上,等待她的最终发落。
毓婉想了许久,许久。
她想的时间太久,久到他心虚的为自己胡乱寻找台阶:“也好,你原本就是属于他的,我能有幸留你在身边三年已是上天眷顾,眼下失去你,也是上天惩罚我不曾珍惜过,做错的人必须得到惩罚,我活该……”
杜允唐的唇被毓婉用力捂住,她亲昵的动作给了慌乱的他慰藉,杜允唐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被迫傻傻抬眼与她对视。
毓婉的声音似从天边传来:“我至今还是杜允唐的妻子,从未背叛过,无论身心。”
杜允唐甚至不会怀疑毓婉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而是出于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