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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血的毓婉在素兮搀扶下走出院子,迎上黎美龄和翠琳恶毒的目光。
这不再是毓婉能够侥幸存活性命所带来的愤恨,而是她们日后寝食难安的开端。毕竟遵循杜家祖宗规矩佟毓婉怀中的孩子有可能是杜家产业最终继承人,她们将会因这个孩子的顺利降生变得一无所有。
忌惮,怨恨,恼怒,嫉妒种种思想集中到一起,她们十分警惕的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盯住毓婉,翠琳婆媳心中已经形成共识,只要佟毓婉和孩子在一天,她们都无法安枕无忧,杜允威永远不会成为杜家真正的主人。
毓婉在众目睽睽之下,扶住僵硬虚弱的腿,噗通跪在翠琳面前,并无血色的嘴唇吐出哀求:“二姨娘,过去一切都是母亲的过错,还希望二姨娘能够将母亲发丧,毓婉此生愿以任何事为报,定不食言。”
这一跪,成全了毓婉在杜家亲眷心中贤德的名声,也暗中威逼了杜允威母子必须当众允诺会将杜凌氏尽快发丧。只要杜允威母子将杜凌氏顺利发丧,她再无把柄握在这对他们手中。
翠琳从前只觉佟毓婉最多是个空读了两年洋学堂的女子,所有祸起事端都是由纨绔的杜允唐在背后操作,眼下她竟被毓婉犀利目光逼视的不敢回望,在诸多杜家亲友内眷面前,倘若想维持住杜家大家长的风度就必须将杜凌氏那个恶毒老妇发丧,并需要做出自己宽容大度的神态来。
翠琳暗暗咬牙,良久才上前将毓婉搀扶起身,又回手将孩子抱在自己怀中,露出慈善笑容:“那是自然的,没能给大姐顺利发丧我心中也始终惦念,无奈大姐过世太过突然,从前购得的那块墓地又没有修缮好,所以正在连夜赶工,哪是我们自己能坐得住呢?还有,这孩子是咱们杜家现有的立字辈子嗣,我疼爱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让你们母子流落在外?美龄阿,你这个做大嫂的,日后务必要多多照顾毓婉才是。”
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杜家在场亲眷自然乐得见到一家子虚假和睦,事本与他们无干,却比掏了自家后墙还开心。
毓婉唯恐翠琳刻意失手,又将孩子从翠琳手中不露痕迹抱过去,黎美龄轻轻向孩子襁褓瞥了一眼,眼神戒备到骨子里,她在用目光警告毓婉,即便携子回到杜家,仍会面临诸多艰难。她和翠琳绝对不会让这个婴儿继承杜家所有财产,更不会任由毓婉来操控整个事态的走势。
因为昨夜分娩消耗体力太多,站在风里中的毓婉支撑不住身体,眼前昏花,她硬按住素兮胳膊僵直脊背与翠琳将杜家一干亲眷送走,直到再看不见身影,双膝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即便如此,她仍紧紧抱住怀中孩子,不肯给任何人接手,避开佣人扶助,只倚在素兮身上。黎美龄扭身见毓婉狼狈站起,犹为不耐的问了句:“这孩子起名字了吗?”
“起了,叫思唐。”毓婉嘴角微微一动,轻飘飘将孩子名字说出,引得翠琳和黎美龄眉头拧在一起。孩子的名字并没有遵循家谱排辈,反而以思唐二字点明幼儿少妇的心中所念,实有些荒唐。
毓婉心中暗暗冷笑,她就是让翠琳母子知道,只要杜允唐身处异处一日不死,他们就将一日坐不安稳杜家产业,眼下所到手的全部皆有可能随时随地被人夺走。
翠琳面容又恢复了警惕戒备,她提防看住毓婉,过了很久突然露出一丝诡异笑容,“如今不再是大姐掌家了,我将一些内务权责交予美龄,你的吃穿用度记得跟美龄去要。”
毓婉明白,翠琳以轻飘飘一句话断了她们母子的剩余活路。
在杜家,大房二房饮食衣物提供均从内宅中贴补,其他财物花费消耗还必须由各自在实业里工作的男人领取一定薪酬支付。此项定额本是杜瑞达谨防家族产业内外难以区分,易亏空实业弥补内耗,却未料到在多年之后,这规矩成为勒紧毓婉脖颈的枷锁。黎美龄只需断了她的内用,外面再没有支薪的杜允唐,单凭毓婉手中积蓄,母子俩根本根本过不下几日。
黎美龄果然傲慢抬起下颌,佯装唉声叹气:“眼下杜家上下谁不是过着入不敷出的日子,又能有多少填补亏空呢,眼下给大妈发丧还要一笔大钱无处筹集。对了,弟妹,给大妈发丧,你做儿媳的好歹也要出一些吧,总不能亲生儿子不出,偏我们这些什么都落不下的旁人需多拿钱的道理,是吧?”
毓婉并没有直面黎美龄,与翠琳正色:“我手上还有几千快,一会儿拿给二姨娘,只是母亲的事务必要好看。”
翠琳抬步正准备上楼,忽听见毓婉对自己的称呼,脸色刹那铁青:“毓婉,如今这家中只有一个太太,你不知道么?”
毓婉明白,人在低处无法不压低尊严,她恭敬应答:“是,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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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日,如同毓婉所料相同,毓婉主仆四人饮食用度悉数克扣,甚至连毓婉坐月子所需若干补品也不肯轻易送上门来,素兮耐不住性子几次带了鹊儿前去跟黎美龄讨要。黎美龄听是毓婉所用,反讥讽她和杜允唐投靠日本人将杜家钱财败空,即便男人不在了,手上所剩余的钱财也足够她补上十个百个月子,何必假装哭丧来掏空自家的穷窝底。
素兮知道毓婉手中钱财皆是有固定数额的,连同嫁妆与日常积攒的零用钱在内,手头现金不过万八千块,偏又交上去大部分准备给杜凌氏做场大殡,手中已经没有活络余钱,所剩不过是无法变卖的嫁妆首饰和古董陈设。
“难道大少奶奶就当真一样也不肯给么,那我去找太太。”素兮忍无可忍,还想闹一场为毓婉争些补品,黎美龄倚在楼梯上露出鄙夷笑容:“果然是蠢的,难道你以为这是我不给的?回去告诉你们二少奶奶,且省了心,现在还有定额饮食供奉了,日后大家一起喝粥的日子也有呢!”
话音未落,黎美龄抬头,发现毓婉正立在房门口,不怒不恼望了她,黎美龄讪讪扭了身子:“还没出月子,弟妹也不知道好好将养身体?出来受风做什么?”
“太吵了,睡不着,起初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原来不过是这些。素兮,你怎么不懂规矩,一个丫鬟也与当家奶奶争吵,寻常我是怎么教你的?素兮,与大少奶奶道歉!”毓婉淡淡开口,话里暗讽黎美龄自降身份与下人争执反臊得黎美龄面露尴尬。
素兮不明白小姐为何强迫自己低头,但不会违抗她的命令,“大少奶奶,都是我忘了本分。”
黎美龄瞪了主仆二人,羞怒得悻悻扭了身子离去。素兮站直身子扶住摇摇欲晃的毓婉:“小姐,为什么要给她道歉?”
“还有几日就是大殡,此时一点意外借口也不能给她们,否则她们会以我们做理由将太太草草入葬。”毓婉身子颤抖,“思唐又哭,你去看看。”
“怕是饿的,我瞧着小少爷连日来只知道哭,也不肯睡……”素兮说话至此偷瞄了一眼毓婉,毓婉脸色白的吓人,素兮慌了神连忙安抚小姐:“怕是不适应吧,过几日就会好的。”
“但愿吧。”毓婉幽幽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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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婉母子缺少衣食,终于勉强支撑到出杜凌氏大殡的日子。
凌晨寅时毓婉就已全部收拾停当,黑蓝色长旗袍,黑色丧帽,首饰一概卸除,妆容也未多着,按照大殡礼仪抱住思唐坐在挂满白花挽幛的头辆车上,素兮在旁手中抱好钱罐,内里是毓婉身上最后全部银元,这些钱将用来为杜凌氏西行开路,这一趟归来,毓婉将身无分文。
因翠琳母子当众承诺会大殡杜凌氏,杜家亲眷熟友皆在旁监督观望,所以大殡队伍着实靡费。为杜凌氏发送的大殡队伍从杜家公馆出发半个小时,队尾仍在院中没有踏出半步。杜家亲眷熟友暗暗喟叹翠琳有情有义,偏无人知晓这些钱财都是毓婉一人所出。
大殡按旧式习俗开始,前有开道锣为导,引路王、打道鬼、磕头虫、喷钱兽、喷烟兽等烧活扛站在队伍前列,后面跟随各种执事、响器、魂轿、影亭等所需用具,并伴有八十一名僧道番尼为丧人送殡,中间是杜凌氏紫金楠木的棺椁,四周以男孝属按照血缘亲疏、辈分大小,以疏者前亲者后、晚辈在前长辈在后、承重人最后的顺序依次走在大杠前面。
因为杜凌氏亲子杜允唐并不在场,由杜允威代替长子披麻戴孝走在最前,摔丧哭灵一律由他。杜允威为求戏做得十分逼真,毫不吝惜眼泪,不明就已的亲眷纷纷觉得杜家长子仁孝罕见,并不像外界传言贪财狡诈。
每行过一个井口需毓婉向外抛洒银元,求诸神野鬼放过杜凌氏前往西方极乐净土,若毓婉抛洒的钱少了,翠琳便遣丫鬟跑来对毓婉训斥,“太太问,是不是二少奶奶吝啬了钱财,所以不舍得扔过路钱?太太让我告诉二少奶奶一声,大太太只去一回,可千万别给亲戚们看笑话。”
毓婉被翠琳说得心中愤恨,硬咬住下唇,又抓了一把银元撒出去。一把把银元撒在半空落地,叮叮当当滚落在人群脚下,杜家丧葬队伍旁围了数百名荒民和乞丐蜂拥追抢。
杜凌氏的棺椁在城里行走又极慢,杠夫双脚擦着地皮挪动碎步缓缓前进,那些没有抢到银元的乞丐一直围着发殡的队伍不肯离开,更有甚者还钻入队伍缠上毓婉所乘车辆。
此刻本该有个族中爷们出面喝令乞丐们远毓婉些,奈何杜允威只管在前做戏根本不管后方毓婉为难,衣衫褴褛的乞丐们见无人看管,居然敢仗起胆子扑到车门旁,闹哄哄的险些将车门拽开来。守得钱罐的素兮吓得惊声尖叫,拼命拽住车门才将这些乞丐呵斥走,毓婉见眼前乱哄哄闹剧,强压下眼中热泪,又抱紧嗷嗷哭泣的思唐:“思唐乖,不要哭,等你父亲归来就会有人庇佑我们母子了。”
素兮在旁听得毓婉这句话,也落下泪来。
杜瑞达一生行善,更结交广泛。许多亲友听得杜瑞达原配夫人杜凌氏过世发丧都来发丧路中摆下路祭。通天路上牌楼花圈挽联挂满一路,路祭棚中供奉贡品,香炉蜡扦一应俱全,杜凌氏灵柩行至路祭棚子,僧道番尼必然诵经,由杜允威将杜凌氏遗像请至棚内供桌后,由主祭人叩首拜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