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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王洵的身体犹如雷击。长得与虢国夫人相像,又能让杨国忠如此着急的女人,恐怕全天下只有一个。那个名字呼之欲出,王洵却不敢宣之于口。他快速将头缩回来,打算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谁料动作太急,竟然将墙头的琉璃瓦碰歪了一块,发出“啪”地一声脆响。
“谁!”后院亭子里相对落泪的一双男女立刻如鸟雀般各自跃开数步,齐声惊问。
“是婢子,寿王殿下,赶紧离开这里,节度使大人闯进来了!”不待王洵想出脱身之策,院落之中,有个惶急的声音喘息着回应,“赶紧,王爷赶紧。夫人拦他不住,节度使马上就杀到后园来了!”
寿王殿下?双脚已经落在了墙外的硬地上,王洵两腿却一阵阵发虚。那个男人是寿王殿下,大唐皇帝陛下的十八皇子!他竟然跑到虢国夫人家中来,私会自己的前妻,当今圣上最为宠爱的贵妃娘娘。天啊!怪不得杨国忠听到消息后会急成那般模样。真的惹得皇帝陛下醋海生波,恐怕杨家有多少颗脑袋都得一块儿砍下来!
他这厢吓得魂飞魄散,麾下几个亲信弟兄却以为校尉大人正在为墙里的女人惊艳,悄悄地围拢过来,压低了声音调笑,“怎么样,的确是个尤物吧。老郑昨天只看了一眼,就……”
“赶紧走,不想死,就快跟我离开这!”王洵一把揪住一个,拉着大伙快速退远,声音压得极低,面上的表情却穷凶极恶。“我不管你们前几天看到了什么,也不管你们今天看到了什么,最好全给我忘掉。谁也不准再提,更不准跟别人说三道四。否则,不用别人来找,我第一个拿刀砍了你们!”
从没见过上司连续两次强调同一件事,并且如此声色俱厉。方子陵等人把脖子一缩,凛然称是。唯恐大伙阳奉阴违,拉着大伙退出五六十步后,王洵再度低声补充,“刚才那个骑马穿紫袍的家伙,就是杨国忠。自从王鉷倒台后,他已经能跟李相分庭抗礼。咱们这些小鱼小虾,哪招惹得起人家?还是躲远些最好,免得人家迁怒起来,平白遭了无妄之灾!”
“啊——”方子陵等人楞了下,嘴巴张大得足以塞进一个鸡蛋。“我,我去给您刷马。”老郑第一个反应过来,从方子陵手里抢过马缰绳,拔腿就往水边跑。“那是校尉大人安排给我的任务,你别拍马屁!”方子陵也不敢再耽搁,撒开双腿紧随其后。
转眼间,先前一众唯恐天下不乱的兵痞们逃了个干干净净。把王洵老哥一个人丢在了暮色里,苦笑连连。他不怪弟兄们溜得快,京兆尹之王鉷当年动辄要人性命,连公主之子也敢抓进监狱直接勒死。杨国忠如今权势更胜王鉷,大伙不过是一群小杂兵,哪敢偷窥对方的隐私!
贵妃娘娘于歌舞一道上造诣极深,陛下亦为此中行家。他们两人正在合力重修霓裳羽衣舞,若是完成,则为古今第一华章……沉沉暮色中,王洵猛然想起白荇芷曾经跟说过的话。霓裳羽衣,脱胎于周穆王与西王母互相唱和的典故。大唐天子将其改为人间帝王梦游月宫,与月宫仙子同游,同乐,两情相悦的故事。但此刻的王洵眼里,分明还印着刚才寿王和贵妃相对落泪,难舍难分的模样。近在咫尺,却如相隔天堑。
霓裳羽衣,浩瀚烟波上,他仿佛看到了白荇芷翩翩起舞的模样。好像又不是白荇芷,仙袂飘飘,罗袜生尘!
注:杨贵妃在少女时代嫁给寿王,被封为妃。与对方共同生活了五年。之后被玄宗看上,先命其“主动”出家为道士,然后进入皇宫为妃子。如果帝王家有爱情的话,我不敢相信,她会不爱同龄的寿王,而爱上比自己大了足足四十岁的玄宗。
有股难言的忧伤与冲动,同时从他的心底交织着涌了起来。
他突然发觉自己很想见到白荇芷。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想见到。仿佛再不赶过去,说上几句话,对方就要凭空飞走了一般。
事实上,自从发觉自己无法兑现承诺之后,王洵去锦华楼已经不如先前那般频繁。尽管白荇芷从来没有催过他,但是从对方的眼睛里,他能看到毫无掩饰的失望。这种失望如同一道无形的墙,将二人悄悄地隔开。双方谁都能察觉得到,但谁都看不见,也不知道如何将这堵墙推倒。只好假装其不存在,却被其隔得越来越远。
原来失去一个人,竟是如此简单的事情。王洵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撞得他胸骨“砰砰”作响。他不敢想象,如果白荇芷被一个比自己地位高得多的老家伙看上,会有什么后果?也亦不敢想象,当日白荇芷为了自己拒绝王准之时,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气?!要知道,当时的京兆尹王家,跟他这个破落户王家之间的差距,丝毫不亚于寿王和当今天子。后者都是随便弄弄手段,就可以令前者一无所有,甚至身死名灭。
原来她竟是如此在乎我!在弟兄们茫然不解的目光里,王洵拔腿跑向自己的坐骑。自己当时所都能给予白荇芷的,王准都可以给,并且可以给得更多。自己任性莽撞,有时还会故意把白荇芷晾上几天,以示威严。而任何一个花丛老手,却都可以低眉顺气,掷千金搏美人一笑。
原来,她竟然为我付出了这么多?不敢让对方变成贵妃娘娘的影子,劈手从方子陵手里夺过马缰绳,王洵飞身而上。“头儿,您上哪去?”正在给战马饮水的方子陵被吓了一跳,后退数步,站在水里追问。
“你甭管了。如果上面问起,就说我家中有急事!”王洵双腿狠狠一夹马肚子,大声回应。一瞬间,竟然什么都不想再顾及。
胯下的安西良驹打了个激灵,张开四蹄,腾云驾雾般冲了出去。在背后丢下满湖的马蹄声。
未曾娶妻又怎样?那些素未曾谋面的女子,谁可能像白荇芷一般跟自己共享快乐忧伤?可能被人嘲笑怎样,自打父亲过世后,左邻右舍,有几人曾经拿正眼看过自己?如果为了别人的赞许和承认,就要跟白荇芷渐行渐远,他宁愿不要这种赞许!
王洵这个年龄段的人,情绪最容易被外界所感染。看到了寿王和杨贵妃相对垂泪,便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带了进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跟白荇芷也可能咫尺天涯,心中愈发惶恐无助。双腿不停地磕打马镫,把坐骑催得风驰电掣。
好在身上穿着飞龙禁卫的官服,一路上没有差役胆敢前来找他的麻烦。待来到锦华楼前,坊子里已经是灯火阑珊。一波波年少多金或者年老有才的客人呼朋引伴,把楼门口挤了个水泄不通。见到此景,王洵心里愈发地感到紧张,将坐骑丢给迎客的伙计,拔腿就往里边闯。一众宾客猝不及防,被他挤了个东倒西歪。有脾气暴躁者缓过神来之后即破口大骂,他亦全当做了耳旁风。
门口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早惊动了锦华楼的老鸨红姑。见王洵脸色不善,以为他又和白荇芷之间起了误会,赶紧扭着屁股贴上前,娇声娇气地嗔怪,“唉吆,这不是小侯爷么?您可是有阵子没到楼里来了。怎么,今日不当值,还是顺道过来看看!”
“白姐姐呢,她现在在哪?”王洵下意识地用手在胸口挡了挡,大声问道。
“您说荇芷啊?她下午时还念叨您来着呢。但是就在刚才,几个外地来赶考的书生包了她今晚的场子……”红姑停住脚步,身子挡在前面不肯让开。王洵的脾气她早就吃透了,跋扈虽然跋扈了些,却并非一个不肯讲道理的主儿。锦华楼既然开门迎客,就得讲究个先来后到,即便他跟白荇芷二人两情相悦,也不能耽误了楼里的生意。
谁料今日情况不似从前,一向懂得体谅别人难处的王小侯爷仿佛吞了三斤生炭,火气大得怕人。居然伸手一扒拉,就将挡住去路的红姑推了个趔趄。随手又揪住了一个负责端茶倒水的伙计,大声问道:“白荇芷在哪个房间,速带我去见他。”
“白,白……”伙计被吓得直往后缩,一边看着红姑的脸色,一边搜肠刮肚。
不待红姑推辞,王洵的目光又向刀子一般射向了她的眼睛,“让他带我去!白姐姐今天这个场子的缠头,都算在我的账上。明天你自管派人去长乐坊取,一文都不会少了你!”
当了这么多年锦华楼的老鸨,红姑自然分得清谁得罪的起,谁得罪不起。发觉自己不会有任何损失,眼睛微微一眨,即分辨出来孰轻孰重。已经开始发黑的面孔瞬间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手绢向上一扬,咯咯娇笑,“吆!看小侯爷说的。好像我多贪财似的!罢了,罢了,今天为了您,锦华楼就坏一次规矩。小七,带侯爷到青云阁跟荇芷两个说话。那几个读书人也坐了不短时辰了,就请他们大厅里来喝碗醒酒汤吧。今天缠头,全退还给他们!”
“多谢红姑成全!”闻听此言,王洵抱拳施礼。也不待伙计头前领路,大步奔青云阁冲去。
今晚在锦华楼点了白荇芷场子的,是三名前来参加科举考试的外地书生。本届考试结果已经公布,三人没有在榜上找到自己的名字,不愿意灰溜溜地回家。便打着结伴温习功课的由头,合租下某处院落留在了京师。一边尽兴地品味长安城的繁华,一边想方设法向达官显贵家投帖子,指望着能搭上某个大人物,从而飞黄腾达。
在长安城待得久了,自然就听闻了大小四绝的名号。于是便凑了钱,一同到锦华楼里听白荇芷唱歌。正听得高兴处,忽闻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当即,其中年龄最长的一位便沉下了脸,用手指敲了敲面前的矮几,沉声喝问道:“怎么回事?这么大的锦华楼,难道没个规矩么?外边跑来跑去的,让我等如何能够静下心来咀嚼歌中三味?!”
不清楚外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白荇芷也非常尴尬。只好暂且收了歌喉,陪着笑脸安慰道:“楚公子不要生气,想必是伙计们送茶汤来了。他们手里都拎着重物,自然脚步声也会稍稍沉上一些!萍儿,赶紧去招呼一下,让他们走得慢些,别搅了几位公子的兴!”
“是了!”琴师小萍点点头,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