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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我们,我们不敢啊啊啊啊!”几个当年曾经跟黄万山同伍的汉子,放声嚎啕。一样的人,两样的命。他们做了近三年奴隶,对决定自己命运的人,本能地便敬而远之。当然不敢抬起头,仔仔细细看看如今高高在上的黄都尉,就是当年跟大伙一个锅里抢肉吃的黄狍子。而黄万山这些日子为重新振作大伙士气的士气忙得焦头烂额,也无暇从受训者当中仔细辨认每个人的模样。
即便仔仔细细地去辨认了,他也认不出来。毕竟受了那么多的苦,大伙都被折磨得足足老了二十岁, 岂可能像他一般,依旧保持着当年的面孔?
看到那些原本麻木不仁的家伙心一个个泪流满面,宇文至灵机一动,悄悄地做了个手势,命令沙千里和黄万山的旧部上前与受训者们相认。这些人当中多数也是当年怛罗斯之战活下来的孤魂野鬼,全凭着当年沙、黄两位的努力,才凝聚成两股人人谈之变色的马贼。此刻见到旧日的袍泽落泪,哪还忍受得住。当即一用而上,呼朋引伴,在队伍中寻找起昔日的同僚来。
刹那间,校场上哭声响成了一片。昔日的袍泽们一边呼唤着对方的名姓,一边说着三年多来彼此的经历,个个泪雨滂沱。饶是万俟玉薤等以心肠硬著称的汉子,也悄悄地将脸转开,不断地揉眼睛。一边揉,一边还抽打着鼻翼跟旁边的人解释道:“嗨,风大,风大,沙子进入眼皮底下了。嗨,这鬼地方,风就是大……”
“嗯,风大,风大,这鬼地方,一到冬天就扬沙子。”王十三也看得鼻子之发酸,咧着嘴巴低声附和。
“大人这番努力,估计能见效了!”万俟玉薤讪讪地笑了笑,迅速将话题往别处岔。
“要不然,他怎么是大人呢。”王十三佩服地连连点头。
被赎回来这些前安西军旧部,个个都曾经在生死线上打过滚儿。虽然眼下看上去身体和精神都疲弱不堪,但将养一段时间之后,稍加训练,便能重新成为一支劲旅。关键是,要先想办法打开他们的心结,想办法在他们的眼睛里重新点燃希望的火焰。这一点,宇文至、宋武无能为力,沙千里、黄万山两个也是干着急,只有王洵,居然在大伙都束手无策之时,猛然想出一记奇招。
大伙能哭出声音,把肚子里的委屈都倒出来,事情就成功了一半儿。过了片刻,校场上的哭声渐低,沙千里拉了拉黄万山,羞羞答答地走到王洵近前,双膝跪倒,“启禀大人,我们两个有一件事情,一直在蓄意欺瞒您。我们两个都是大头兵,根本不是什么校尉。请大人收回我们两个的官职,重重责罚!”
“只要大人能让我俩继续追随,我俩甘受任何惩处!”黄万山紧随好朋友身后,哽咽着祈求。
二人本来想永远将身份模糊过去。然而在队伍中突然出现了那么多昔日的袍泽,再继续瞒过去的经历,就非常有难度了。还不如主动认错,也免得日后被人揪出来的尴尬。反正以他们二人对王洵秉性的理解,这位大人并非什么不讲情面之辈。顶多是把官职收走,重新让哥俩再去做大头兵罢了。但只要能继续跟在大人身后,还怕没机会东山再起么?
王洵才不在乎沙千里和黄万山当年是什么官职,他现在手下有大把空白位置等着填,只是一时间挖掘不到那么多人才罢了。当即笑着躬下身,一手一个,把沙千里和黄万山二人给拉了起来,“惩罚什么?惩罚你们两个这些年来,把药刹水两岸搅得鸡犬不宁么?那我岂不是替大食人出气了?!起来,起来,都尉官职是你们凭本事赚到的,与先前的身份无关。除非你们自己懒得做了,非要回家种地不可!”
有了王洵今天这一句的承诺,沙千里和黄万山两个就等同于跟过去一笔勾销。校尉的身份是为了应急儿杜撰也好,为了贪图虚荣自封也罢,都成了不相干的事情,再也影响不到他们日后的前程。
想到王洵的担当,再比比当日高仙芝所为,沙千里和黄万山愈发觉得自己跟对了人。那些昔日曾经跟沙千里和黄万山两个一个锅里搅马勺的伙伴们见此,心里也觉得非常羡慕。同样是被丢在了葱岭以西,同样是被当做了弃子,人家着三年活得轰轰烈烈,硬生生搏到了一份功名。自己却心甘情愿做了奴隶,每天累死累活,却连糠都吃不饱一口。
“大人别怪他们,他们当年也都是好汉子。但再好的铁也经不住风沙磨。”看出同伴们脸上的羡慕与悔恨,沙千里冲王洵拱了拱手,再度替大伙解释。
“我从来没怪过他们。”王洵笑着摇摇头,然后把声音陡然提高,“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看到当年的那帮好汉子,最后就落个这般下场!”
“大人,大人您……”众人听得心中一暖,眼泪登时又落了下来。大唐民间素有马上取功名的传统。凡是吃当兵这碗饭的,哪个心里不指望能在两军阵前真刀真枪地搏个封妻荫子?可命运偏偏跟大伙开了大玩笑,一场本来胜券在握的战争,突然败了个唏哩哗啦。而平素看上去英勇绝伦的将军,居然丢下弟兄们,自己先逃了。凡是亲身经历此事的人,谁心里不觉得失望?亲身经历过后的三年磨难,谁还会轻易再相信别人?再继续拿起刀,为一个完全陌生的家伙去卖命?
“我不甘心!”王洵退后几步,目光如刀一般扫过全场。“我不甘心费了这么大力气,赎回来的却是一群行尸走肉。我不甘心,把弟兄们用命换回来的钱财,平白施舍给一群没有廉耻的乞丐。看看你们,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哪里还像一个男人。即便王某不提任何条件,把金币分给你们。你们有能力保证,半路上不被歹徒再度洗劫一空么?”
答案显而易见。丝绸古道向来不太平。如果没有人护送的话,一旦归途中遇到马贼,大伙肯定谁也提不起反抗之心,只会乖乖地将最后的钱财奉上,然后习惯性跪地乞求活命。
事实面前,众人说不出硬气话,只能继续讪讪地抹眼睛。王洵叹了口气,继续高声疾呼,“我可以给你们每人一笔返乡的费用。也可以派兵护送你们回中原。可回到中原之后呢,你们怎么面对自己的父母妻儿。跟她们说,孩子他娘,俺回来了,除了这身伤之外,一无所有?俺打了个大败仗,被人家抓去当了三年奴隶,终于遇到一个好心的将军可怜俺,把俺送回来了!”
“大人,您别说了,求求您,别说了!我等知道错了!”想到自己回家后会令妻儿蒙羞,众人再度放声嚎啕。三年为奴,梦里边无数次曾经与亲人相遇,想象过无数次与妻儿团聚的场景,可谁又敢认真去想,自己回到家之后,除了屈辱和负担之外,还能带给老婆孩子些什么?!!
这些问题他们一直在逃避,一直不敢直面,今天却被王洵当面给揭了出来,不留任何余地。
有家,却已经归不得。况且有些人早已永远没了家,早已被家人当成了无定河边一堆枯骨?
“你们拍拍自己的胸脯,就这个样子回去么?你们回去之后能干什么?邻居问起你们这三年的经历,你们怎么说?被地痞流氓欺负上门时,你们有勇气反抗么?”王洵的声音如刀,字字句句刺进众人胸口。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去,包括一直追随在王洵身侧的沙千里和黄万山。半晌,才有一个黄脸汉子回过神来,带头问道“大人,大人说得都对。我们的确不能像这样回去。可大人,您说,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得问问你们自己!”王洵笑了笑,大声回应,“是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还是继续躺在泥浆里边把自己当牲畜,你们自己选!”
“你们跟着大人干吧。大人不会亏待你们的!”沙千里和黄万山二人的旧部纷纷开口,以自身经验,劝说昔日的同伴们向王洵效力。
“对,大人是有担当的汉子。为难关头,连寻常商贩都不肯抛弃,更不会抛弃咱们!”对此,几个投戎的刀客也感触颇深,在旁边纷纷帮腔。
即便不用他们说,沙千里、黄万山等人身上的军官标示,受训者们也都看在了眼里。但是一着被蛇咬三年怕井绳。高仙芝当年又何尝不是信誓旦旦,可关键时刻,却用陌刀从自家兄弟的人头上,硬生生砍出了一条血路来。
曾经被抛弃过一次的人,一旦有了选择权,更不敢轻易再把性命交到别人手里。众受训者们看看这儿,看看那,犹豫着,迟疑着,决定做得无比之艰难。
王洵在旁边也不着急,只是静静地等待大伙选择。待众人把各种因果都考虑得差不多了,才清清嗓子,笑着说道:“我不难为大伙。只要大伙今后能挺起胸膛来做人,那些波斯金币……”点点手,他示意万俟玉薤等人将装着金币的箱子抬到自己身边,抓起一把,一枚接一枚放在周围受训者的掌心,“每人一枚,算做给诸位的见面礼。拿着,别往后退。放心,没任何条件。不用你们脱光屁股,也不用你们宣誓追随我。你们自己有权利选择自己今后的生活。明年开了春儿,我会派人将大伙送回中原去。大伙回去后,记得直起腰来过日子就行!”
“大人真的要送我们回家?”一个个壮汉把金币紧紧地握在手心里,感受着上面的冰冷,以免发现自己是在做梦。
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王洵会这样对待大伙。几千枚,即便是放在大户人家,也够花费一辈子了。居然连眼皮都不眨就散给了这些不相干的人。
“你们,总得带点儿什么回去吧!”王洵笑了笑,弯下腰,抓起另外一把金币,走向距离自己稍远的人,“无论如何,下半辈子都得过下去,是不是?当年的事情,高仙芝对不住大伙。可我姓王,不姓高。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军中前辈们,穷困潦倒地一路乞讨着回家!拿着,前辈。拿着,别缩手,我保证不会反悔再找你抢回来。”
一声前辈,叫得众人好生惭愧。握着金币的手伸出,缩回,缩回,又伸出,始终无法正视这份迟来的尊重。终于,有人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