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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开点?我早就想开喽!在牢里的这几年,我什么事没想开啊,呵……当年也存了点黄白之物,圣上也是仁主,囚了我却没有抄家。也没多久了,再过个三年我也该能出去,若是碰上大赦天下恐怕还能早些。”
我看他只盯着天花板,也跟着发起呆来。
其实若是发呆也不全是,因为我还在想芸儿和章仪两人。她们日后如何生活?史君毅应该能照顾她们周全吧。
在牢里休息了两天,和大家也慢慢熟络了。照规矩犯人之间事不准聊天说话的,不过那些狱卒也懒得理我们,我们便压低着声音消磨时光。
他们也好奇为何我不过三十已经比五十岁还沧桑,我笑着说是生得老了,不过这样也好,等到了五十岁便不会更老。至于黑狱里的事,实在不堪回首,我也不愿再提。
又过了两天,我们还没起床时便来了两个狱卒,说是要提审我。被惊醒难友们无言地替我祝福,这是我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出来的。
两人架着我走了,我的双腿无力地拖在地上,磨得生痛。
“到了堂上,该说什么就说什么,免得皮肉受苦。”一个狱卒低声对我道。
我没有回答。
到了堂上,狱卒让我跪倒在地上,两旁差役喊了堂威,座上主审是都察院监正韩子通。韩子通一拍惊堂木,喝问道:“堂下所跪何人?”
“罪官前辽东经略相公明可名。”我低头道。
“明可名,你可知罪?”
“在下只知堂上欲加之罪,别无他过。”我硬着头皮道。
韩子通身边一人,我也认识,是御史中丞余之宁。他也拍了惊堂木,喝道:“强词狡辩!若是你本身无罪,谁会欲加之罪害你?莫非你不知道无风不起浪?”
“呵呵,”我冷声一笑,“姑且不说余大人风闻入罪,仅说这风,恐怕就是空穴而来的吧。”
韩子通右侧的一名老臣,当日我在朝堂上也见过,不过没有说过话,应该就是大理寺卿了。他倒没有拍惊堂木,只是朗声道:“明可名,有人告你诸多罪项,本已是十恶不赦之属。今圣天子英明神武,恩加海内,泽披万物,特许你当堂辩解,其实也是给你个悔过之机。若是你执迷不悟冥顽不灵死不悔改,寒了圣天子的心不说,便是生你养你的尊堂大人也连带辱没了……”
“咳咳,”韩子通打断了老人的长篇大论,“明可名,既然你死不认罪,本官就一一列属出来,看你如何狡辩!其一,按兵不动,见死不救,以至左金吾大将军陈裕身陷敌阵,舍身成仁,你,知罪否!”
我心头微微一颤,道:“这陈年旧事莫非也要拿来这里说吗?我尚记得圣旨中只字未提高济事。”
“明可名,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大理寺的那个老臣悠悠道:“圣旨中的斥责只是圣天子一时之气,并非依法告诉,我等三部乃是依国法追究你的罪过,此二者不能混为一谈,你可明白了?”
我头皮一阵发麻,嘴硬道:“既然如此,为何不从西域事开始?反正你们要罗织罪名,岂不是多多益善?”
“明可名!你少嘴硬,西域事你以为你逃得掉吗?若不是圣裁不予追究,你早就该被流放三千里了!”余之宁拍着惊堂木。
“明可名,你休想规避不说,害死友军之罪,算是冤枉你么!”韩子通再拍惊堂木。
我跪坐在脚跟上,强作镇定道:“适才韩大人告我什么?”
“按兵不动,见死不救!”韩子通强按怒气,又说了一遍。
“哦,”我应了声,学着大理寺老臣的语速,缓缓道,“这个恐怕是韩大人错了。按兵不动……我依圣旨,过了元宵誓师离京,日日行军,过了绿鸭江。到达高济境内之后,几番急行军,终于抢在倭奴寇犯汉平前组织军民布下陷阱。汉平之后,无法联络陈将军,我军又是匆匆南下,当中休整乃是迫不得已,绝无按兵不动之事。再说见死不救……”
“啪!”余之宁脾气最急,喝道:“明可名,你休要故意拖延时辰!”
“余大人,这如何是拖延时辰?你我皆是斯文人,说话慢条斯理不仅对得起生身父母,也是体圣人教化,沐天子恩德的表象。气急暴躁,岂是圣人门生所为?大人,您说是吧?”我朝那大理寺老臣拱手道。
那老臣微笑点头,对余之宁道:“德可贤弟少安毋躁,我等奉了太后懿旨细细审来,自然要让他从容道个清楚,德可贤弟以为如何?”
德可是余之宁的字,我可以想见他定是气得脖子上的青筋暴涨,却也只好冷哼一声。
“明可名,你慢慢说清楚。我等自然不会屈打成招,不过也不会对你加以庇护。”老臣对我道。
我听说是太后要审我,心中疑云丛生,当下不及细细思索,唱喏又道:“至于见死不救,我实在无言以对,因为此言差之差矣!我在高济,自始至终,没有见过陈将军的将旗,想救也不知去哪里救啊。”
“明可名,好狡辩!现在自己也认了是按兵不动吧!若非你故意按兵不动,何以连陈将军的将旗都不追不上!”韩子通冷声喝道。
“大人,兵阵之事一日三变,视天时地利人和而变。我怎能为了不知在何处的陈将军而轻兵燥进?再者陈将军跑得快,那也是我自愧不如的。不过当日廷议时,说好了的过了元宵起兵,陈将军早我数日偷偷发兵,不予知会,我又能奈他如何?过了绿鸭江,陈将军一不派军使,二不留口信,三不通音讯,我又能奈他如何?又能奈他如何!”
“陈将军已经殉国,你现在如此颠倒黑白不怕死后无颜见他么!”余之宁喝道。
“余大人此言差矣。我一心为国为君,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黑便是黑,白便是白,如何颠倒了?至于陈将军,他以我大越五万子弟性命作儿戏,恐怕他日列祖列宗灵驾之前,是他无颜见我吧!”
“一派胡言!陈将军、陈将军、陈将军……”余之宁连声“陈将军”却道不下去了,一挥大袖,道:“传禁卫军罡牙卫卫尉张捅。”
门口的差役传了张捅,不一会,一个身着禁卫军服饰的军官步入大堂,单膝跪在我身侧,行了礼。
“卫尉张捅,你可是于元平元年随左金吾大将军陈裕出征的?”
“末将正是。”
“你可还记得当日战事?”
“末将有生之年不敢忘怀。”
“你可细细道来。”
“是,大人。”那张捅略微一顿,道:“当日末将随大将军过了绿鸭江,久等明可名部不来,遂以平倭事急从权,先行发兵入南高济。其时乌岭山口已经陷落,春川山口陷落在即,陈将军命大军疾行救春川口。我军攻下春川口之后不久,倭奴援兵大至。陈将军遂命全军退出春川口,在山口外伏击倭奴,大获全胜。此支倭奴便是日后进犯汉平的,当日已经给我军杀得残了,不知明可名后来如何报的倭军十万!”
他瞪了我一眼,又继续道:“后来陈将军再克春川口,与长古川隆二攻杀七阵,打得他节节败退。不过那倭将也是倭国名将,不曾有过败绩,到底不是庸将,陈将军苦无后援,终于被切断了粮道,以身殉国。”
张捅突然指着我骂道:“就是他!贪了陈将军的武功不说,还见死不救,曾在清平停军不进旬月,我禁卫军幸存之人,人人可以指证!”
“明可名,你还有何话说!”韩子通冷着脸。
“哈,哈哈,哈哈哈。”我干笑道,“他禁卫军幸存之人有多少?我元帅府归国兵士又有多少?他们人人都可以指证我,我的麾下自然也人人可证明我的清白!陈裕本就是一介莽夫,空口兵法,不知用兵,我不齿评他功过,若说高济战事,首级自然可说明一切。请问卫尉,贵部斩敌多少?俘虏几人?”
“陈将军以仁义行军,不伤二毛,不囚残疾,只求破军,不论杀敌,斩首自然比你这以杀人为乐的刽子手少些。”
我冷哼一声:“陈将军中了倭兵之计,孤军深入,倒真有脸说只求破军不论杀敌?”
“你、你……”
那卫尉说着便扑上来打我,两旁的差役急忙把他拉开,不过我还是被他踢中一脚在肩头,痛了许久。
第九章 三部会审
一个内侍从后堂走了上来,我不由有些吃惊,甚至忘记了肩头的疼痛。那内侍对韩子通说了些什么,转身又走了。韩子通皱着眉点了点头,一拍惊堂木,道:“今日先审讯至此,择日再审。来人,将他押回大牢。”
在差役的堂威声中,我又被送了回去。一路上我都在想,这种审讯无非是种闹剧,比街头卖把式的也强不了多少。他们不过就是想告诉天下,我明可名是个真正的罪人,圣上呢?我还是不相信他会做这等飞鸟未尽良弓先藏的蠢事。
回到牢里,几个难友发现我居然没有被用刑,一阵惊疑。
“这韩子通是有名的酷吏,我等若非罪轻,又坦白从宽,早就四肢不全了。”莫言凡道,“你看那些重囚,哪个还有人形的?你的罪过关在这里已经是异数了,居然堂审还不用刑……莫非你还有什么大的靠山?”
我苦笑道:“我哪里有什么靠山,惟一的结拜兄弟也不过是个文官,帮不上忙。”
莫言凡拍了拍我的肩膀,道:“莫怪我直言,即便帮得上忙,现在撇清关系还来不及呢。”
又关了三五天,来了个差役,喝道:“哪个叫明可名的?出来!”
众人又将目光投向我。
我愣了愣,问道:“我便是明可名,有何贵干?”
“有人探你,出来。”
“我出不来。”我指了指早就有些萎缩了的双腿。
他也看出我是残疾,又挥手叫了个人来,把我架了出去。
我越走越惊,因为不是出去的路。真的有人探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