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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天有不测。这日夫妇应友所邀,抱了女儿前去赴宴。二人虽是后起之秀,但江湖上玉面观音云小翠和千手佛鹤万年之名却传扬得好不响亮。
古语说盛名之下难有安宁,果然不假。二人闯出了名号,自然也招惹来妒忌。这宴席上的一班青壮武人虽笑对二人,执礼恭敬,但心中却多有不服气的。待三碗烈酒下肚,言语上便不再客气,渐起争执。
鹤万年傲气本盛,受对方言语所激,竟以妻子作赌,要用钢镖射下空中飞的十只苍蝇。消息传开,厅中众哗,无不惊讶。
云小翠却知丈夫所言不虚。
原来鹤万年练有一手独门暗器,名唤金线镖。这镖长有三寸,宽只两分,是一个四面起棱的狭细锥体,用纯金夹钢打造,尖头极锐利,便是寸厚木板在数丈内也可轻易穿透。
鹤万年暗器工夫独步天下,无人可及,尤以准头之佳见长。便是这金线镖鹤翁常常在夏夜中以耳辨音,用来打居室中的蚊子,可见已练到百发百中,神鬼难测的地步,白日打苍蝇自然更不在话下。
云小翠知丈夫稳操胜券,但却不能容忍他竟以自己做赌注。输赢不论,若此事来日被厅中这些牙尖齿利、嘴大舌长之徒添盐加醋地传扬一番,自己还有脸见人吗?岂不成为别人的送饭笑料,佐酒谈资?
云小翠越想越气。她脾气本燥,此时更如柴遇火,转瞬间心内已浓烟滚滚、烈焰冲天。但厅中有着百十几名宾客在,当着这多人自然不好发作。
云小翠本是冰聪雪慧之人,眼珠转动,已有计较。
鹤万年有意卖弄,第一手便双镖齐发,将飞在空中的两只苍蝇钉在白壁之上。
有好事之人跃起将金线镖启下检视,见镖尖正穿蝇身而过,高举叫道:“好镖法。”众人见了也皆惊叹,厅中响起一片彩声。
鹤万年被酒意所弄,更加得意,身形变化,使出一招‘苏秦背剑’,将双镖自身后射出,又中两只,亦惹下一片哄声。
接连射下八只苍蝇后,鹤万年再次拔镖在手。正要射时,云小翠见他手肘微动,知已到最紧要关头,伸手在刚刚足月的怀抱女儿臀上掐了一下。婴孩忍痛不过,哇地一声倏然哭出。
鹤万年对女儿最疼爱不过,素日在家从不离怀。这一声哭来得突然,令他心中一紧,手指微颤,一只金线镖略偏,没有射中苍蝇。
厅中众人见了立时哄笑、鹤万年却不管顾,忙奔到妻子身边检视女儿。云小翠趁机将女儿送入他怀中,在一旁抱臂负气而立。
十射虽然九中,但按约定仍是输了。赢家有意羞辱鹤万年,一挫他的锐气,笑道:“鹤贤弟,妻妹你已输与我。君子之诺,舍命相践,你不会抵赖吧?放心,妻妹貌美如花,我定会好好待她,不逊于你。”一边说,伸手来拉云小翠。
云小翠正要如此,任他拉着,头也不回地跟随着去了。剩鹤万年一人怀抱女儿傻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众人见了心中虽都幸灾乐祸,面上却装出惋惜之色,纷纷上前劝慰。鹤万年半晌缓过神来,抱了婴孩在后急追,不待出院,手已扳上云小翠的肩头。
云小翠却将身子一扭,甩落丈夫的手,怒道:“你已将我输与人家,还想怎样?”鹤万年熟悉妻子脾气,知自己一时轻佻,已犯下不恕之错。急得酒醒大半,双膝一软,跪在云小翠面前求道:“是我之罪,求你看在昔日夫妻恩爱和女儿幼小的情分上,原谅我一次吧。”
云小翠怨恨难消,咬牙道:“情分?亏你还说得出这二字。拿我作赌注时你念过情分吗?将我输与人家时你念过情分吗?你——”云小翠有泪淹喉,哽噎难言。
片刻后抱肩仰头忍泪道:“你既肯以我为注与人打赌,又将我输与人家,可见你对我情薄何极。此时求我又有何用?你视我为什么?驴马吗?放眼天下,有几个男人肯以妻子作注与人相赌?我若原谅你,世人该如何想我看我说我?我还有脸活着吗?我——”云小翠忍悲不过,泣已成咽,转身又走。
赌赢之人本也是仁善之士,此举只为一挫云鹤双影的锋芒。今见二人因此反目,心下不忍,来在鹤万年面前拍了他肩头道:“鹤贤弟,此事兄也有错。奈何形势至此,弟妹正在火气旺的时候,怕难陡然逆转。只有且待来日,一点点化解吧。弟妹先到我府上小住时日,放心,你嫂子定会隆礼相待。我也会拿她当亲妹子一般,你不必挂怀。等过上三、五日,待弟妹火气小些,你再到我府上软语哄慰,她自然回心转意。”说罢也负手走了。
鹤万年怀抱哭泣婴孩呆跪在那里,自觉已陷入绝地,心中好不懊悔,慢慢起身,拍去膝头尘土,寻马独自回到家中。
云小翠身虽在他人府中,心却早随丈夫归家。
她自是知道鹤万年处事散漫,平素从不善于照顾自己。饭也不知做,衣也不知更,冷时饿时如何是好?这且不说,女儿尚幼,还需喂奶,谁来哺育?云小翠思量到此,便再坐不住,偷偷出府,飞马赶回家中。
好在两府相距只十几里地,半个多时辰便到。
待进府门,仆人见了欢喜,欲要禀报鹤万年得知,却被云小翠喝止住。自到婴儿房中喂饱婴孩,又到厨下安排膳食。一切打点妥贴,出府打马赶回。
鹤万年正在房里发愁,听仆人说妻子回来奶过女儿,又督人买回菜蔬,这才离去,心中更觉凄苦,自怨不迭。暗暗发誓从此以后将狂傲之心收拾起,谨言慎行,小心做人。
转眼五天过去,云小翠每日按时回府哺育女儿,安排其中事物,然后离去。鹤万年自是趁机百般哀求,希望妻子原谅自己。
云小翠其实心中怒气早消。但不知怎地,越听鹤万年说温言软语,心中愈觉得受用,便越不想将他轻饶,以为这一次必要狠狠整治一番才好,免他以后再犯。
第三十章 不堪怜旧爱
世间抵如此,相爱越深越要相互伤害折磨,直到双方都心力交瘁,遍体鳞伤才觉过瘾。但情缘本是如冰似雪的浅薄之物,稍经寒热都要变化,何况受得如此刀劈斧砍,还怎能长久?但这番道理多是在情尽缘了之时才恍然有悟,却已晚了。
这日云小翠回府之时正逢秋雨突来,被浇了个透,夜里便发起烧来。也是她数日间憋闷在胸的怨气作怪,令这病来势汹汹,到第二日时已神智昏迷,沉沉不醒。
府中主人见了忙请来大夫医治。
大夫为云小翠把过腕脉后知只是偶感风寒,加上有急火攻心,成内焦外燥之症,并无大碍。只需泄去火气,稍加调理,不过数日,自可痊愈。开下一方药笺后便离去。
俗语说‘病去如抽丝’,云小翠在榻上连躺三日才怏怏起身,但头仍昏沉。想起家中的丈夫女儿,觉得好不挂念。找来自府中带出的随身丫头,吩咐悄悄出府回去打听消息。
谁知那丫头立时变了脸色,嗫嚅着双唇道:“夫人——您——您还不知道吗?”云小翠惊道:“知道什么?”丫头道:“前日主人抱了小姐到府上来找您,我和您说,您——您不肯见,您还记得吗?”
云小翠努力回忆片刻,似乎依稀有些印象,道:“好像是,怎么了?”丫头道:“后来主人赌气在府门外坐等,说您一刻不见他,原谅他,他便不离开,教您将他和小姐都饿死算了。”
云小翠听了大受感动,低叹一声,道:“这呆子,怎地执拗?我这几日便回去吧,也折磨他够了。哎,对了,小姐这些日吃谁的奶水呢?”
丫头听到这句问,将手在腿上一拍,急道:“夫人,小姐就是那夜丢的,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她现在吃谁的奶水,我也不知呵。”
云小翠被惊得怔在当地,半晌才缓过神来,道:“你说什么?”伸手欲抓丫头的衣襟,可还未触及,已合目昏倒。
待她醒来时,见床前站着几个人,府中主人夫妇和大夫皆在其中。
主妇抓了她手安慰道:“弟妹,你也别急,大批人马都撒出去寻了,这一半日必会有消息的。你病未痊愈,小心身体要紧呵。”
云小翠却哀叫一声,泣道:”孩儿若寻不回来,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姐姐,你却与我说说,我的孩儿怎会丢了呢?”
主妇低叹一声,道:“姐姐不知劝过你多少次,叫你别再赌气,回府和鹤贤弟和好吧。可你就是不肯,非要弄出个孰是孰非才觉气畅。夫妻之间只分得出孰爱孰恨,哪有对错可说?唉,那一病不起,鹤贤弟见你接连两日不归,便寻上门来要接你回去。你大哥和他说你病了,他竟不信,以为你是借故推挡,回去又抱了孩儿来要见你。你当时头脑昏沉,不论谁问,都说不见。鹤贤弟也是倔强之人,抱着孩儿在府前坐等。我和你大哥皆出去劝,他就是不肯回去,也不愿进府。我们无奈,只得任他。那孩儿必是他夜半忍困不过,打盹时被人偷偷抱去的,鹤贤弟已带了百十号人四下寻找。唉,弟妹,此事鹤贤弟固然有责,可你若肯早日回府与他团圆,又何至于闹到如此不堪地步?追根溯源,也怪我家你大哥人品不良,喜好争强斗狠。与人打赌也罢了,竟拿人家妻儿作注。他倒是赢了,若输时,难不成还叫我跟鹤贤弟去吗?我便是死也不肯的——”
云小翠此时悔恨交叠,心痛至极,已听不清主妇言语,只一味地哭。
这样闹腾了数日后,云小翠勉强坚持着也带人出去寻找。可连寻一月有余,也不见女儿踪影。
茫茫中原,山河万里,人如草芥,密不可数,想在其中翻拣个婴孩出来真无异*捞针一般,难比登天。
此后数日间,参与寻找众人一个个泄了心气,先后罢手退出,只剩云婆鹤翁慈心不死,登山踏岭,穿城过市,四下寻觅。
二人也曾数度相逢,但已形同路人,似连相互看上一眼都不肯。可一旦擦肩,却又各自心痛,才知牵挂的仍是旧日恩爱,纵使相互怨恨到吸髓蚀骨地步,却仍旧无法释怀。
虽都有冰释前嫌,和好如初之愿,却又都怕对方不肯,是以谁也不敢先屈尊提出。
如此蹉跎了八年有余,二人仍都是孑然一身,漂泊于江湖之间,餐风饮露,斗凶杀狠,各行侠义。昔日云鹤双影之名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