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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是刚被对方点了一把火就又被兜头洒了面粉,兀自一乱,等过了几息时间琢磨过这番话的意思,脸色慢慢变得白里透青。
但她也不是善茬,冷冷勾起嘴角道,“妙修媛何必急着给我扣一顶帽子,是非曲直,皇上自有分辨。我不过是来向皇上陈情而已。”
这话的意思,是指云露恐怕皇帝查清真相,才着急先对付起她来。
“你当我傻还是当皇上傻呢,陈情非得跪在雪地里?”云露像是被她气着了,小胸脯起伏不断,冰冷地小脸儿犹如被搽了胭脂,绽开玫瑰的色泽。
“不过是倚仗着皇上对你小产伤身的怜惜,用自己的身体威胁起皇上来了。”
虽然苏袅袅就是有这个意思,但被她揭露出来,又经她那一通颠倒黑白,手指攒尖,直想要活吃了她!
说得对,这个女人说得对,她这一次真是走了眼,彻底小看了她。
她终于膝盖挪转,将脊背弯下,白颈儿曲从,柔顺间仍有一丝不甘的倔强,微微颤动。她朗声叩首:“请皇上恕罪。”
云露轻怔地眨了下眼,侧身向后看去。
皇帝原先在那里高深莫测地听着,他们一个字也不敢吱声,这下从幕后走到台前,才齐刷刷跪地行礼。
云露也跟着给行了一个,但瞧她面上还有种气恼后碰见古怪事儿的表情,稀里糊涂的,很是呆懵可爱。
皇帝被煞了下眼,轻咳嗽一声,威严道:“起罢。”
除了锦昭容,尽皆起来了。
锦昭容跪了这么长时间总算等到正主,又怎么会功亏一篑?
皇帝看着她,喜怒不形于色道:“你要朕恕你什么罪?”
“臣妾急于为自己洗刷冤屈,打扰皇上处理政务,是为罪一。臣妾身为皇上的妃嫔,却没能保护自己身体不受损,是为罪二。以及……”她气息微顿,缓缓抬头直视云露,“臣妾以一宫主位之尊,却受训于从三品妃嫔,给皇上丢脸,是为罪三。”
以退为进,另辟蹊径,云露在心里给她鼓掌。
那些话都是自己用来指责她的,但换做她自己说明白去请罪,必能减少皇帝在这方面的成见。还有最后一句最精彩。
皇帝为什么宠锦昭容不宠怜妃?除了有曲公公膈应人,其实还说明他不喜欢怜妃那种柔柔弱弱的范儿。
她不哭啼不哀伤,用细微的动作表达出自己的难过,但言语中却体现出了她身为从二品妃嫔的凛然傲气。她是说自己有错,才给别人训斥的机会?
不,她的意思仍然是告诉云露,你没有资格教训我。
锦昭容服侍皇上多年,在他这方面的脾气摸得很透。这种骄傲得不容人侵犯的样子,他很喜欢。当然不是像仙子那般高高在上,目下无尘,而是要骄矜贵气。
她一向料得很准,然而今天的结果就难以预测了。
因为从前皇帝会把目光全然放在她身上,但是现在,表现精彩的不止是她一人。甚至对方比她更加出色,更加对皇帝的胃口,也更加贴心。
皇帝黑沉的眸光不曾有改变,任她跪在平地上,自己则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没有去扶她。“你说的都对。”
他淡淡飘下一句肯定,让锦昭容胸口一闷,气息微滞。
“数罪并罚,理当降位。”他慢条斯理地道,“不过朕原本打算晋你至妃位,功过相抵,就保持原级吧。”
“皇上……”一瞬间,她犹如棉絮堵在心口,下不去吹不散,沉闷至痛。
皇帝偏首笑对云露,眉梢挑起,“妙妙说呢?”
小路子眉心轻跳,皇上这态度算是分出厚薄来了……
“就这样好。”云露很是认真地想了想,“余下的,不必皇上出面。后宫事物本不该麻烦皇上,锦昭容有冤,臣妾可以与她到皇后娘娘面前对质。她一定要和皇上陈情,不如诉诸纸上,也比看她百般作态,话还说不整浪费时间的好。”
她尾句十分不留情面,末了,嘟唇不甚满意地道:“皇上肯定没休息好,长相都不如前两日俊朗了。”
看她说的,长相哪里是一朝一夕能改的是,不过看着是憔悴一二分,容光便不胜从前。
不过皇帝听了反倒笑起来,因对锦昭容三番两次失望而带来的闷气一扫而空。回想她方才对自己的回护之举,那气恼得不得了的样子,像足了炸毛给人一爪子的猫儿,便觉十分暖心。
果然是说到做到。
他很自然地记起上元节当日,她醉醺醺在马车里说过的话。
“那我也要保护你呀……”
锦昭容这会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了,自皇帝有意无意地那句询问开始,那青白色的面容就透出一抹灰,眼里的火光都仿佛燃尽成灰,黯然失色。即便衣着鲜艳,也再衬不出她从前的艳丽容色。
她一直想知道对方是如何与皇上相处的,为此千方百计地去打探。现在她知道了。
可这份知道也让她终于尝到了嫉妒的滋味。
皇帝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你回去吧。自知随意伤害自己的身体有罪,就别再用一招威胁朕。”
苏袅袅大恸,唇色泛白,手心却被指尖掐的将要滴下血来。
她自知自己有大错,错在过于谨慎,给人先下手的机会;错在轻视敌人,再三忽略她给自己带来的威胁;错在太自信……
但她到底是骄傲的。
“臣妾遵旨。”
她双膝麻木,颤巍巍地让宫人扶起,敛下眸光中的森然,与云露道:“既然妙修媛说要与我去皇后娘娘面前对质,还当信守承诺。”
“不必去。”
云露还没开口,皇帝已经先出了声。此刻他的笑容已经全然冷了下来,因为锦昭容一再的不识趣。
依他所想,她如今抓紧小猫儿不放,是因为舍不下这个脸面。既然已经闹到这个程度,她就不介意再继续闹,否则不是表明她心虚?
她敢这么做,也不过是仗着他多年宠爱。
皇帝揉按了一下太阳穴,连日的劳累让他脑袋紧绷,在这一刻终是被锦昭容触怒。
“她答应了,朕没答应。”
☆、第92章 贵仪
锦昭容难道没从皇帝的态度中察觉他的不耐烦吗?她和他相处了这么久,这点眼力价儿还是有的。但是即便看出来了;她也不能松口。
邀妙修媛一起到皇后面前对质是她的表态;她自知冤枉;坚定地想要洗刷,即便困难重重。
其实她也在赌,如果赢了;皇上会对妙修媛产生怀疑;如果输了……
输了;就是眼前这样。
——他对妙修媛半点不疑心,已经彻底认定是自己所为。
苏袅袅露出一抹惨笑,手心的血珠跌碎在雪地里;她复又施施然行了一礼。这次她推开了宫人的搀扶;动作僵硬;却依旧带着从小锦衣玉食培养出的淡然优雅。
原来再怎么不肯承认,她鼎盛的时期都已经过去了。
可惜她最后这个可以使得皇帝怔然,勾起他怜惜的举动没有被他看在眼里。云露身为她的情敌,当然比皇帝这个当事人还要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在她那个凄凄惨惨的笑容起了个头的时候,就已经似真似假地咳了起来。
这回的咳症与过敏相似,喉咙总是痒痒的,想咳就能咳。
皇帝果然把视线投注在她身上。他担忧地皱了皱眉,上前轻轻地给她拍背顺气。一边问小路子,“你妙主子来多久了?”
小路子原还在暗地琢磨两位主子圣宠厚薄的事儿呢,乍一听抖了抖,见皇上眉头愈发皱紧,忙不迭道:“与皇上您出来的时间差不离。”
他到底还有几分聪敏,皇上这可不是问得时辰,是担心妙主子呢!
这么一想,他就赶紧地吩咐几个小公公去倒热茶,取润喉丸药。末了还和皇帝表功,谄媚一笑:“这丸药是奴才让王太医给配的,原是见皇上这两日熬得晚,能吃一丸提提神。倒也有润嗓子的作用。”
“这事办得还利索。”皇帝颔首。
小路子大喜,原先他特意拿出这个显得钻营,这会子托妙主子的福,既解了燃眉之急,又让皇上知道了他的忠心,再好没有!
“送锦昭容回月华宫。”皇帝预备让云露先去偏殿歇一会儿,扶着她转身时见那边还没走,便淡然吩咐。末了,倒也还记得对宫人嘱咐:“看好你们主子,别让她再拿身体胡来。”
那群宫人连声应喏,一时心道,皇上对主子还是留有情面的。
只有锦昭容心知,这是对她今天这个举动的警告,他不希望自己再借着这件事闹一次了。纵然有零星的关怀之意,也不过是因着那个失了的孩子,因着以往自己陪伴他解闷的日子。
可这些情分,又能用多久呢。
美景则在她离开之时,极为自然地用脚尖踢了两三星雪泥,盖住了那浸入雪地里的血色。
云露坐在御书房偏殿,手里捧了杯茶烟氤氲的盏子,鼓起腮帮子小心地呼了一口,见把白烟吹折了腰,便觉得有趣。又呼出两口热气。
皇帝看着好笑,弹了她一个脑绷子。她捂额呼痛,不敢再闹,就势把温烫的水喝了,然后含下小路子奉上的那枚丸药。
这药和现代的润喉片差不多,清清凉凉的味道冲淡了喉间的痒意,很是舒服。
皇帝见她眯眼儿一脸慵懒舒适的模样,也去细颈瓷瓶里倒出一丸吃,觉得不错挥手便赏了小路子。小路子欢天喜地的下去了。
转过眼,那边小猫儿正咬着指头尖尖儿,满脸纠结。
皇帝看她:“怎么了?”
“我刚刚把锦昭容骂了……”云露又稍稍纠结了一下,才支吾道,“明儿去康寿宫请安,太后娘娘一定会不待见我。”
皇帝失笑,早前说人的时候不担心,现在怕起来了?
不过他倒是头回见她这副模样,谁想她居然怕太后。他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惊奇,在她不满地眼神下一把揽到身边。笑不住地道,“朕算是找到能治你的人了。”
这只猫儿不逊的很,平素连他也不怕。所以乍然见到她对锦昭容说那些话,他只觉得熨帖,半点没觉得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