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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守寡的母亲就是因为下班时出车祸,断了一条腿,失去工作能力,所以全家人才会陷入困境;现在虽然装上义肢,但行动依旧不便。
“我们现在日子已经很好了,我就当作运动,也不会太辛苦;倒是你,一个人在台北要照顾自己,知道吗?”
“我知道。”
汪母很欣慰,士泉这孩子知道进取,在困苦的环境中苦读出身,念到大学,甚至研究所毕业,在台北从事高薪工作,连带改善了家里的经济状况。
当然,这其中,何家便当店那对夫妇对他的帮助也很大,尤其是骆先生,在士泉最需要经济支柱的求学阶段,二话不说慷慨解囊,简直就把士泉当成他们的亲生儿子看待。
所以汪母常常告诉士泉,要懂得知恩图报,人家夫妻俩对他们的恩情,要永远放在心里。
汪母相信,这孩子每次从台北回来,一定会去便当店走走,就是因为心怀感恩,不过汪母也相信,这只是一半的理由。
“孩子,从小到大,你什么事都不让妈担心,但现在你已经快三十岁了,妈总要问一问,你不打算成家吗?”
汪士泉尴尬一笑,“干嘛突然问这个啊?”
“妈上了年纪,总想抱孙子啊!”半说笑、半认真,更多是希望他可以有人照顾。
左顾右盼,“我……我工作很忙,没时间交女朋友,交了没时间应付,再看看吧!”
“是因为你工作忙,还是因为你心里已经有人了?”
汪士泉顿了顿,像是被看穿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赶紧低头吃便当,想要拖过这个话题。
汪母看著自己的儿子。虽然已经长这么大了,但人是她生的,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你常常跑去便当店,其实也是因为想再见到那个女孩吧!”
“妈,别说了。”
妈也知道,这些年来他不知自己究竟是后悔,还是不后悔──是该为自己亲手将小敏送进牢里而感到后悔,还是为自己能将小敏带回正途而感到不后悔。
他就这样拉扯在两种极端的情绪间,内心挣扎,这些年他一直理不出个头绪,找不到答案。
“那个时候,你奶奶一直叫你不要再去找小敏,那女孩已经误入歧途,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可爱的孩子了。”
“妈,我并不是不孝顺,但我也没那么听话。”言下之意,他不会因为长辈说了些什么,就改变自己的心意。
“我知道,只是那时候,小敏真的已经失控了……”
“我相信,那也不是她愿意的,她很可怜……”
汪母叹息,“先别说你们适不适合,她能不能响应你的感情,她现在人在哪里,出狱这些年,她没跟任何人联络,你难道要等一个不确定会不会再出现的人吗?”
“……”
“士泉……”
“妈,是我打了那通电话让警察抓到她的,所以我必须确定她现在过得很好,我才有心思去追求我自己的人生,如果她往后的日子过得不好,我至少要负一半的责任。”
“孩子……”
“吃饭吧!别再说了。”
看他一副不想再谈的模样,汪母无奈,连奶奶生前这么强势的要求士泉不要再去找小敏,他都没放在心上了,他对自己很笃定,下定决心就不容改变。
唉……汪母在心里叹息,这是好还是不好呢?做父母的总是希望孩子少吃一点苦,总希望这人生的磨难可以少一点……
人生在世,循环两个字就可以清楚说明这人生的深奥意涵,日出月落,生老病死,都是循环。
不说别的,光看这一天三餐,吃完一顿又一顿,早餐完了是午餐,午餐完了是晚餐。
人可以争过命运,却无法争过肚皮。
何家便当店只营业两餐,却已忙得不可开交,除了应付要送给穷人吃的免费便当,还要应付上门的客人,常常一顿饭忙下来,简直可以让人气力放尽。
不过这样的日子,何欣美已经过了数十年,从年轻到现在,便当店就是她的一切,在这里可以看尽人世间的冷暖,可以尝遍人生酸甜苦辣,比菜色还精采。
骆子杰也懂这个道理,或许年轻时不懂,但出狱后他懂了,于是他留下来跟在妻子身边,纵使现在常常为了处理公司的事必须出远门,但总在处理完后压抑不住想回家的心情,飞也似的回到这熟悉的地方。
他们夫妻俩想,这辈子他们都离不开这里了……
有时候他们的孩子不懂,毕竟孩子们都还太年轻,无法体会落脚比飞翔幸福。人总要落脚,奔驰久了总要休息,航行远了总要停泊,总要回到那记忆里最美好的地方落脚休息,甚至永不离开。
人在台北打拚的汪士泉倒是慢慢体会到这种心情,至少现在他喜欢回来,回到便当店吃顿饭,或是帮忙整理一下环境、接待客人,一如年幼时在这里所做的事。
他待在便当店里,常常记忆就这么翻滚而出,宣泄而下,让他回想起过去的种种,他很珍惜这些记忆。
记忆是人生最珍贵的资产,无法精确计算其价值,也无从交易,但也因此,记忆是夺不走的,只要自己愿意珍惜,紧握不放,任何人就拿不走。
汪士泉常常在拿著抹布擦拭便当店的餐桌时,彷佛听见身后有人叫唤,一声声甜蜜的声音让他分不清是来自真实,还是来自记忆?
哥哥……小泉哥哥……
他不敢跟任何人说,怕别人以为他幻听,眼眶里却总是蓄积著泪水,彷佛随时会溃决而出,将记忆与情绪一同倒出来,然后要花更多的时间来收拾那片片记忆、那丝丝激切、那寸寸怀念、那缕缕伤感。
记忆夺不走,但记忆里的人却彷佛不会再回来了……
不会再回来了……
那天中午汪士泉留在家里陪母亲,没来便当店,连续几天假期即将接近尾声,他就要返回台北的工作岗位,所以他选择待在家里陪母亲。
便当店里依旧热闹,有欣美的招呼声、有客人的聊天声,其热闹之程度,一如这数十年来的每一天,不曾间断。
左邻右舍边吃饭,边和欣美聊天,有的说著自己家里的孩子有多不长进,有的说著自己老公又在外面拈花惹草,有的说著电视上八点档的剧情,不管是什么话题,欣美总会耐心回应。
这些邻居已经不只是客人了,就像是认识多年的朋友,其中有些客人更是忠实顾客,便当店开了多少年,他们就吃了多少年,从年轻吃到年长,甚至年老,尽管容颜已变,但美味不变。
“欣美,还是你幸福,老公事业有成,孩子又乖又听话,真令人羡慕。”有个中年妇人感慨说著。
但立刻遭到吐槽,“拜托,人家欣美做了这么多年的善事,善有善报,你想跟欣美比?差远了。”
众人哈哈大笑,何欣美也跟著笑,然而戴著口罩的她突然又冒出连串咳嗽。奇怪?最近好像一直咳嗽,是感冒还没好吗?
就在此时,有个人走进来,边往店内走,又回头看向门外。这名客人拿起餐盘,夹了菜,到柜台结帐。
“七十元,饭给你。”
“欣美姊,外面有个人一直往里面看,你认识她吗?”
何欣美看向门外,“谁啊?”
“好像是个女的。”
何欣美下意识走出柜台,想往门口看看,出于直觉,她以为可能是哪个穷苦的人没钱吃饭,又不好意思直接走进来要。
可是当她走出门口,看见那人时,何欣美完全怔住,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她朝思暮想的人,竟然就出现在她面前。
是小敏……
这些年何欣美常常想起那个女孩便会哭泣,对于那女孩会沦落至此,她总是自责,怪自己没能让那孩子走上正途。
庄若敏站在这个“养母”面前,突然觉得无地自容,一种羞惭的情绪涌上心头,让她想转身就走。
发现她想要离开,何欣美正想冲上前拉住她,一旁其它客人看见,赶紧拦住,似乎不希望欣美去追。
毕竟当年小敏曾经做的坏事,大家都还印象深刻,对那孩子自然也多了些戒备,无法像以前一样,心无芥蒂的接受她。
可是何欣美甩开众人,走上前一把拉住小敏,紧紧将她抱进怀里,好不容易才回来,终于知道要回来,怎么可能再放她离开?
何欣美无语,只能放声哭泣,那一声声的哭泣钻进了庄若敏的脑里,连带也唤出了她的泪水。
这段路走了好久好久,久到她一度以为自己恐怕永远回不了家了,她也曾灰心的想,这里应该没人希望再见到她了。
可是出于渴望,她还是偷偷跑回来看看,记忆里的便当店、记忆里的饭菜香、记忆里的妈妈,都在眼前了……
何欣美不顾众人劝阻,拉著庄若敏走进店里,要她坐在位置上,赶忙帮她添饭菜,这一幕幕场景,一如小时候照顾小敏吃饭的状况。
不一会儿,饭菜都添好放在庄若敏前方,耳边更传来何欣美温情呼唤,“孩子,饿了吧!赶快吃饭……”
她是真的饿了,现在的她身无分文,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到处流浪,只怕当年那些损友会再找到自己。
出狱后,她跑到别的县市去讨生活,先别说前科在身,工作难找,就算找到了,她也无法落脚,每到一个地方,以前那些一起吸毒的损友就会找到她。
于是她只能再逃,继续找下一个落脚处,因为她不想再回到过去的生活,这是她走出勒戒所后对自己的誓言。
拿起筷子,庄若敏忍不住的泪水不断掉落,但她受不了饭菜香气的诱惑,拚命大口吃饭。
“到底饿了几天……乖!慢慢吃,还有很多,不够妈妈再煮,乖……”何欣美边拍抚著小敏的背,边流泪说著。
此情此景,所有人看了都跟著难过,甚至有好几个中年妇人也跟著落泪。
庄若敏捧著碗,抬头看著何欣美,似乎该说些什么,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将每一句说不出的话语统统换成泪水,滴落至饭碗中。
彷佛这么些年来对这个“母亲”种种的复杂情绪,可以用哭泣的方式来说清楚,是怨恨、是抱歉、是怀念,都用哭泣来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