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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喝药的村人越来越多,杨敬轩身边也一直有人。林娇见他仿佛也注意到自己,时不时地在与人说话的间隙里朝自己这里看一眼,但每次与她目光相遇,却又匆匆转开。想起他前几天明明去过两趟他妹子家,对自己却是避而不见,刚才朝他笑的时候他也没什么反应,心里忽然有点小小的不痛快。药喝完了也不走,看见角落里有张空凳子在,干脆扶了能武一道过去坐下。什么事儿也不干,就盯着他看。
杨敬轩早看见她端端正正坐在墙角边绷着张脸盯自己,他走到哪她就盯到哪。一开始还没什么,渐渐地浑身不自在起来,跟人说话时几次差点都错了话头,弄得对面的老者以为他是连日奔忙过于疲劳才精神恍惚,说:“大河,事情既然商量得差不多了,明天宣也不迟。你先去歇会也好。你也不是铁打的,这几天够累了。”
杨敬轩忙收回与林娇对视的视线,说:“我不累。村人口粮的事要紧。刚就好几个人过来问了,早点说了好,免得人心惶惶。”
三叔与边上几个族人对视一眼,便转身朝村人们大声说道:“我瞧大家伙人来了不少,择日不如撞日。就趁这点儿把大家伙关心的事说道说道。没来的人都去叫下。阿旺,去敲锣!”
“三叔,锣柄儿被水冲跑了,就剩个光腚锣,怎么敲?”
阿旺实心眼,老老实实地问,被三叔骂了一句:“你不会拿根木条树枝的用布裹下?”
阿旺哎了一声,急忙跑掉。没一会儿,当当的锣声便响了起来。三叔见人差不多齐了,叫人都安静下来,说:“大家,今把人都聚齐了,是有重要的事儿要说。老天爷不开眼,赶在这时候来了场大灾,咱们夏粮是保不住了,好在老祖宗有远见,把咱村的公田粮仓筑在坡地上了,侥幸逃过一劫。公粮备着就是以防万一,如今不得已,只好开仓放粮,每家按人头发放。男口一人四斗,女口减半……”见下面村人纷纷议论,又说,“我晓得你们的意思,是嫌不够,怕挨不到下个收成。只是如今也没办法,统共就那么点公粮,大家伙勒紧肚皮凑合下,趁早补种田地才是正事!”
三叔话说完,下面的村人便戳着杨太公家的方向骂声一片,骂完了又无奈叹气。
三叔等嘈杂声静了些,又说:“这回水灾,咱们村虽也有人不幸遇难,只也算祖宗保佑,比起别村那不知道要好多少。如今粗粗统算了下,死了十五口人,都上报给官府了。除了黄二皮有个娃丢下,余者大多是上了岁数的。县里的仵作过来看了尸,说别人都是水淹,只黄二皮后脑勺破了个洞,瞧着像是被人砸的。黄二皮平时偷鸡摸狗得罪了不少人,这一时也查不出是谁干的。我跟大河商量了下,这事先就这么揭过,如今要紧的是安顿好他丢下的娃,就让娃的表叔接了去养,田地公粮也都一并带过去,他表叔也愿意了,叫大家伙知道下。”
林娇听到黄二皮竟真淹死了,下意识地便偷看了眼杨敬轩,正巧撞到他视线,总觉得他好像知道些什么似的,这回轮到她心虚了,赶紧装作没事人一样地扭开了头去。
三叔又讲了下过后重建祠堂和明天开始放粮后,事儿就算说完了。见杨敬轩点了下头,正要宣布解散,下面忽然有人嚷道:“三叔,杨太公那是天看不过去才收了的,他自个儿倒霉。可咱们村不能没个带头的族长。以前这族长本就该是杨大人当的,如今正是名正言顺。咱们都要杨大人当,大家说是不是?”立刻赞同声一片。
三叔和另几个人对视一眼,无奈说:“大家伙的心思就是我们几个的心思。也跟大河提过这事,只他自个儿就是不肯松口应下,这才没奈何的。”
村人听闻,纷纷朝杨敬轩蜂拥围了过去劝说不已。林娇忍不住也扶着能武站了起来,踮着脚尖望向人堆里的杨敬轩,见他沉吟片刻,忽然朝自己这里看了过来,心微微一跳,却没避开视线。
杨敬轩望了林娇一眼,见她盯着自己,眼睛一眨不眨,犹豫片刻,终于说道:“承大家的情。大家既然看得起我,这样困难时刻,我自然不敢推脱,愿意暂时代领这位子,日后有合适之人,我再让位退贤。”
村人纷纷欢呼鼓掌,林娇见大势已定,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微微吁了口气,也不想再留下来了,正想和能武一道离开,忽见春杏的婆婆从后面挤了上来到杨敬轩面前说:“杨兄弟,你当了族长正好,正有个事要你做主。我那个伤风败德的儿媳妇,本来是要沉塘的,如今却还好好地躲屋子里一个人把门闭死,我拍烂了手也拍不开门。赶紧照了先前的定议把她办了,要不然我杨家的祖宗脸面都没地方放!”
四周一下都安静了下来,林娇也停住了脚步。
杨敬轩说:“既然大家叫我主事,我便说下我的意思。不止是我的意思,也是县里李大人的意思。你儿媳妇的事儿,确实犯了族规。只是现在刚逢大灾,再兴师动众把个女人沉塘,有不合时宜之嫌,这是一;失夫女子矢志不嫁为夫守节,应全然出于本心。朝廷为这样的女子颁建牌坊,本意也是肯定她们的贞洁品性,而不是强迫天下所有女子效仿,这是二。你儿媳妇既然无心守节,出具休书准其另嫁就是。只是她不该未出门先犯通奸,按我大夏律例,等生下孩子后廷杖二十以儆效尤。”
杨老婆子不满道:“杨兄弟,这就不对了。这不是白白便宜了那奸夫淫妇?族规明写着呢,要沉塘的,这样乱了规矩人心不服。且我就这么放了她,家里岂不是白白损了个劳力?”
杨敬轩微微一笑,说:“当年族规这样定下,并不是要断送人命,而是令行禁止。你儿媳妇虽错在先,只她今日得此结果,也算警醒后来之人了。我问过你儿媳的意思,不妨折中一下。你休了你儿媳,她愿给你十两银子作日后的奉养,你可接受?”
杨老婆子还在低头寻思,她身后的另个儿媳便急忙推她,高声说:“杨大人说得极对,弄出人命也不吉利。”
杨老婆子终是抵不住那十两银子,顿脚道:“那我老婆子就当积了趟阴德,饶了这贱妇。只是话先说清,钱没到手,我绝不会放人!”
杨敬轩说:“依你。”
众乡人见事情这样解决了,纷纷议论。林娇也松了口气,春杏算是彻底保住了。这十两银子,估计那个罗虎也是愿意出的。
现在是真没事了。林娇最后看了一眼杨敬轩,见他身边还是围了人,便扭头扶着能武离开,没走两步,听见身边一个妇人对着另个说道:“我听说三叔婆正张罗着给杨大人说个媳妇儿,就是她自个儿外甥女的女儿。水灵劲儿就别提了,光那一手针线活,十里八乡就没人比得上。前些时候三叔破还特意进城去找过杨大人他妹子说这事,他妹子高兴得跟啥似的,说只管张罗呢……”
***
林娇中途特意拐到自家的那几亩田边,见原本正该吸引劳力的田地里冷冷清清,只剩一片夕阳照着满地倒下腐烂的麦穗。揪了几穗下来一捏,原本饱满硬实的麦粒现在软塌塌地陷了进去,心中不禁惆怅。
夏收泡汤了。现在她就指望着罗虎那的横财了。估摸着他应该也快要回,她已经打定主意,过几天腿脚再利索些就隔天进城去等人。
“阿武,我抓了几条鱼,要不要去喂下马。”
身后忽然有人说话,林娇回头,见是杨敬轩牵了马立在哪里。
能武对这能吃鱼的马是闻名已久,听出是杨敬轩的声音,立刻高高兴兴地应了下来。杨敬轩把他带到悠然站在小路上的草炮身边,教他用鱼喂马,见他很快上手,拍了下老马的头,便朝林娇走了过去。
林娇站在田垄上,见他背对夕阳朝自己走来,忽然感到微微紧张,等他到了跟前几步之外刚站定,便皮笑肉不笑地说:“恭喜你成族长啦,以后可别忘了多关照下阿武。”
杨敬轩第一眼见她对着自己在笑,再一眼又觉得有点不对劲,仿佛带了点不痛快。想不出她为什么不痛快,回头看了下正摸着草炮耳朵的能武,终于问道:“你的腿不是还没好吗?为什么不多歇几天?”
林娇笑着说:“我腿又没断,已经差不多好了。谢谢姑,她人可真好。”
杨敬轩哦一声,沉默了。
他刚开始乍看到过来领药的林娇时,觉得有很多话想说,现在撇开了人终于在这里找到她,看着对面夕阳里站着的笑盈盈的女人,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顿了片刻,说:“天快黑了,你们早点回去吧。”
林娇嗯了一声,叫了能武过来,朝杨敬轩点了下头,便转身慢慢回去。
***
再过几天,林娇听到了个消息,就在昨晚,春杏她娘家人过来了,给了婆家十两银子,趁夜就把人带走了。这消息对旁人来说不过是多了段闲谈的话资,对林娇来说却不啻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春杏的娘家也很穷,而且同样受了水灾,现在无论如何也拿不出十两银子去换女儿,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罗虎回来了,钱是他出的!
第二天一大早,林娇就搭了辆进城的牛车赶到了城隍。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凡想、读者号432920、enya、漠漠、好好看书a、狸奴、夏日百合、不须归的手榴和雷。
谢谢大家~
☆、第 28 章
中午还没到林娇就到了城隍;一开始在熙攘人群中并没见到黑子。不死心在附近又转了一大圈绕回来时,终于看到黑子扛着糖葫芦慢悠悠地晃了过来,大喜过望,装作买糖葫芦的样子朝他走了过去。
黑子看到林娇,露出惊讶之色,等她到了自己跟前;笑嘻嘻压低了声说:“姐,你也太厉害了吧;咱们昨半夜刚回,您一大早居然就在这候着了?我出来是为了眼观八方耳听六路;您别说您这些天别事不干就惦记着您的那点本钱天天在这儿瞎转悠?”
林娇一怔;顿时觉得不对。这些人要是昨晚才回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