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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如梭、时光荏苒,如今,他已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然而,他也曾是那个雀屏独中的清俊少年。他的心里,也曾有过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他慢慢起身,在书架最上面一格的最底下,抽出一本早已发黄的旧书。他小心的翻开,手一抖,掉出一方本是纯白,却也跟着书页发黄的锦帕。他就那么看着帕子盘旋落地,才弯腰拾起。锦缎已黄,那边角上五彩丝线绣成的孔雀翎毛,却还没有褪色。“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他喃喃念着,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因他一言而被杀,就死在他面前的妖娆女子。
很多年前,他还是个顽劣的孩子,应朋友之约,去江南游玩。路途上,遇到一辆陷入泥坑中的马车,他便与从人一起用力推出。直到有人向他道谢,他才看到马车旁边,站着两位妙龄女子,具各鲜妍窈窕、气质超卓。那名侍儿模样的姑娘,过来向他一福道:“多谢公子仗义相助,我家主子感激不尽。”说罢便即上车而去。
他怔怔望着那发长七尺,光可鉴人,眉目如画,灵秀翩纤的女子的背影良久,忽然发现,地上遗着一方锦帕。他拾起来就看到那灿然夺目的孔雀翎毛,心知是那位姑娘的,赶忙追了上去。他截住马车,她跳下来问道:“公子还有何事?”
他忙将手里的锦帕恭敬递上,她淡淡一笑,却自有妩媚娇娆:“谢公子。”他终究忍不住问:“在下李渊,请教姑娘芳名?不知姑娘肯告知否?”她一怔:“姑娘?哦,妾身张丽华。”他心中暗笑自己,别人都是与小姐遗帕定情,他没瞧上小姐,倒看中了丫鬟,真是俗人!
却自此结伴同游江南,一路上风光旖旎,令人沉醉。然而他要去拜访朋友,还是要忍痛离别,临行时约定健康再见。他回家去便思上门求亲,谁知一打听,她却是南朝陈国宫人。另外那名女子也非小姐,就是甚为得宠的龚贵嫔,她是龚贵嫔的侍儿。他自认身份不敷,便听从父亲的安排,去做了大内侍卫,日夜进取,以便早日身登高位。待到时机一至,就去南朝求亲。
不想等来的,却是她被封为贵妃的消息。顿时让他刚接到的敕封,成了废纸一张。他失魂落魄的走在大街上,忽然一阵喧哗,人流涌动。他浑浑噩噩的被挤到近前,却原来是定州总管窦毅公开为女儿招亲,乌鸦鸦一片人,挨挨挤挤得乱嚷着要看窦家小姐。
京中谁人不知窦家小姐貌美多才,更兼明睿奇谋,乃是不世出的巾帼奇女子,上去求亲的士家公子不计其数。他还看到了一个熟人,开府仪同三司、平原公长孙光的长子长孙炽。却说这窦毅也奇怪,他不比诗词歌赋,仅是在门前屏风上画两只孔雀,发给求婚之人每人两支箭,谁能射中孔雀眼睛,就许婚。但窦毅武将出身,不喜文弱书生,也算合情合理。
前后有数十人都没能射中,长孙炽也败下阵来,垂头丧气的经过他身边,连他的招呼都没听见。忽然一阵疾风卷来,尘沙大起,掀起了窦家小姐身前的纱帘。他身子一颤,如遭雷击。他没看到窦家小姐的花容月貌,却只看见那一样其长七尺,光可鉴人的高挽乌云,一纵身就跳了上去。他接过两箭,随手而发,各中一雀之目。
窦毅大喜,当即将女儿许配给他。他莫名其妙地娶妻生子,妻子温柔贤淑,颇识大体,儿子又聪明可爱。天长日久,也就淡下来,他也渐渐以为,忘了那个其发如瀑的女子。
直到文帝发兵伐陈,他作为一名偏将,亦随元帅高颎出征。陈主昏庸已久,当真是势如破竹,不堪一击。不多时,已拿下健康,缚了南朝一众君臣。他终于想到,她也在其中,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只觉得酸甜苦辣,五味杂陈。
他夜下巡营,无意中听到女子的哭声,还以为有兵士滋扰南朝宫人。他过去查看,却见到那蓬头乱服,仍是难掩天姿国色的女子。她依然高挽乌云,万缕青丝,却已散乱,他不由心中一梗。她听到脚步声,一惊回头,见是他,眼泪流的越多越快。他张了张口,千言万语涌上心间,却只说了四字:“夫人珍重。”就要转身离去。
“李朗……将军且慢。”她起身一福道:“当日一面,此心已属。奈何妾身早已点污,不得已隐瞒身份。今日城破国亡,世人皆目丽华为妖孽。丽华百口莫辩,亦不屑辨,唯望在将军心中,丽华只是丽华,只是当年江南风光中的小小侍儿,不是什么张贵妃,更不是什么亡国祸胎。此物望将军收下,日后便当见了丽华一般。”她说着自衣上解下一条汗巾,正是当年他捡了还她的那方锦帕。
他一怔接过,她忽然拔出他腰下佩剑,便欲自刎。他慌忙抱住她道:“你……当今圣上连陈主也赦了,又岂会杀你,何须如此?”她惨然一笑道:“死是不会,但亡国之女,不外没入宫掖为奴、赏予功臣做伎。丽华半生,以色侍人,再不愿以身为他人玩物,徒惹骂名,请将军成全!”他赶忙一再言明皇上仁厚,必不至此,陈主无有大志,定然无恙。他自会尽力保全于她,仍归陈主,作对普通夫妻就是了,才劝止了她。
其实他心下了然,她所说的何尝不是,以她的姿色,他现下的官职,那等于废话一篇,只是心中盼望,存了万一之想罢了。果不其然,不几日晋王就下书与元帅,将她与几个美人先行送入京中。高颎即准备依令而行,他忙劝阻道:“这却不妥吧,不如等大军回京,一切由皇上定夺为是。”高颎道:“贤侄啊,你又不是不知,圣上娘娘皆对晋王宠爱有加,晾他要一、二个美人,圣上也未必不允。我们何必为了这点子小事,得罪晋王呢?”
他心慌意乱,脱口而出道:“元帅此言差矣,陈主沉迷酒色,才至亡国身虏。我们岂可将这些亡陈之物带回京中,玷污亲王、扰乱国家!”高颎闻言肃然道:“贤侄之言甚是有理,昔武王伐纣,周公蒙面斩妲已,乃不留倾国更误君也。今平陈国,岂宜存丽华!若非贤侄提醒,老夫便要误了大事!”立命左右斩之。
他眼睁睁看她被斩于青溪中,不曾见她的惊惧,只看到她眼中一抹释然的幽怨。怨谁呢?怨他吗?还是怨天怨命?什么保证,统统是屁话!他救不了她,保不了她,还亲自出言害了她,是真的为了成全她,还是……还是嫉妒,不想她再委身他人?
他自问却无法自答,这么多年了,还是无解的题。他害了她,却也将她的影子永留心底,挥之不去。报应吗?他不知道,只是,那个曾经千娇百媚的女子,只剩了这一方锦帕,仍妩媚在这尘世里,一缕芳魂,早已断绝,无可寻觅。
☆、第57节、鸿门之宴
作者有话要说:
第57节、鸿门之宴
李渊抬首问道:“有何要事?”李世民回道:“父亲,突厥叶护(突厥官名,仅次于可汗)咄苾王子已到,在前厅求见父亲。”李渊皱眉道:“我们与突厥早已不慕,连年互有征伐,他们来做什么,你去看看吧。”李世民答应一声,便至前厅,却见一个五官深邃、线条硬朗、英俊孔武的青年,正立在厅堂一侧,欣赏壁上挂的山水书画。
互相见礼毕,寒暄几句,李世民不由有些惊奇。此人看起来高大剽悍,不脱突厥人习性,却举手投足、言谈举止皆温文儒雅、彬彬有礼,一口官话讲的甚是流利。如果不是一身突厥贵胄的紫色服饰,真要以为他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了。
李世民因问起他来意,咄苾淡笑道:“我王兄始毕可汗过世,二王兄处罗可汗继立,欲结好各国。因知小王自来钦慕中原风土文化,特遣小王出使贵境。”李世民心想,原是为此,但不知有几分真假,笑道:“我大隋亦不愿妄动干戈,至两邦边境黎民生灵涂炭,如此甚好。”咄苾道:“我王兄因史蜀胡悉之事,与贵邦多有误会,还请令尊李大人,代为向大隋皇帝陛下多多致意。”李世民点头道:“这个自然。”
咄苾笑道:“王兄遣我出使,以示诚意,亦请令尊派使互访、早日定盟如何?”李世民沉吟道:“这个在下需做不得主,还要禀过家父,请他定夺。”咄苾道:“公子所言极是,若令尊应允时,便请公子随我一行如何?”
李世民含混过去,将咄苾安置于驿馆之中,便来向李渊回报。李渊沉吟道:“我家欲有所成,必须连结各方势力,以此得道多助。他们此来,也算正是时候。只是,突厥人虽则悍勇过人,但言而无信,诸多反复,此行其实吉凶难料,为父岂忍看我儿亲身犯险。何况,晋阳也须臾少你不得。”李世民慨然道:“成大事者,岂可坐享安乐,世民愿往。”
李渊只是沉吟不决,旁边闪出一人道:“大人所言极是,公子不可轻身犯险,在下愿代公子一行。”正是刘文静。李渊顿了顿,点头道:“文静练达谨慎,足智多谋,恰是最合适的人选。”李世民一怔,岂有让别人替我送死的道理,欲待再争,李渊已然挥手道:“便如此吧。”他亦不好再说什么。
话说隔日再聚,咄苾一听,竟是刘文静出使,面上微露不虞之色。刘文静笑道:“实非有心怠慢贵国,只因刘武周据汾阳,不时来犯,公子需的坐镇晋阳,还请叶护见谅。”咄苾听到刘武周字样,心中一惊,神色古怪的看他一眼,便无异言了。
行不几日,已到突厥境内。这日晚间,咄苾正与刘文静把酒言欢,忽然咄苾酒杯落地,接着火把高张、喧哗大作,涌进来一众各执弯刀的刀斧手。咄苾勃然变色道:“以七品小吏出使大国,何辱我之深!来人,将此人推出营门,枭首示众!”
刘文静环顾一周,淡笑道:“叶护对中原风土果然了解,鸿门宴的各式法门学的不错,连摔杯为号都知道。只是还有句话,叶护听说过没有?”咄苾一挥手,示意欺进刘文静身边的刀斧手道:“且慢。”刘文静自斟自饮道:“杀鸡焉用牛刀,文静手无缚鸡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