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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这哥们儿-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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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马拉松式的漫长审讯。

仔细分析哪些诗作应被视为毁谤朝廷,哪些不应视为毁谤朝廷,颇不容易,绝大部分还要细听作者自己的解释。

不过苏东坡“并未隐瞒”什么,对内容如何解释也没有强词夺理,避重就轻,大都干脆承认是在写讽刺诗讥讽新政,这是经苏东坡亲笔画押过的口供:“入馆多年,未甚插进,兼朝廷用人多是少年,所见与轼不同,以此撰作诗赋文字讥讽。意图众人传看,以轼所言为当。”

四十多天的审讯室里,苏东坡其实相当于在陈述新政的种种弊端,每一句“诽谤”都需要诗人举例说明所见社会实情,至于最后认罪,人们反而难得关注了,当然,御史台的大人们关注或者说需要的是这个。

有趣的指控多多,例如写两株老桧树的一首七律。诗中有句:“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惟有蛰龙知。”

这还了得?龙是皇帝的象征,皇帝正在位,就应当说有龙在天呀,怎么成了蛰龙了?这不是咒皇帝已经命归九泉了吗?――好像世间从来没有死过皇帝似的。

在一首写牡丹花的诗内,有作者叹造物之巧,能创造出牡丹种类如此之繁多的句子。御史们则解释为:此诗讽刺当政者制定如此多的种种捐税。

苏东坡在《菊赋》的序言里提到过吃妃菊的苦种籽,御史们认为是苏东坡在直接讽刺全境百姓的贫穷,尤其是抱怨朝廷给官吏薪俸的微薄。

都是极为合理的推断,笔者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有一位姓张的老工人师傅敲着饭碗去排队打饭,看见伙房改善生活,嘟囔了一句:“不过了,咱也吃回两毛的肉片!”。这下好了:大家给他上纲上线:怎么?吃回两毛的肉片就是不过了?你这是在明目张胆的诬蔑社会主义制度下的劳动人民连肉都吃不起呀!每月的半斤肉票你都拿来喂狗了?进学习班劳动改造吧!

虱子多了不咬人,账多了不愁,罪证多了不惊心。苏东坡是指罪就认,但决不说出甘愿伏法,请求给予工作机会、永不翻案的话来。

一般要拾掇一个政治犯,总要先找点生活作风方面的毛病,有可能的话,最好给贪腐挂上钩,这样的罪犯必然会在老百姓心目中成了臭不可闻,恶贯满盈,永远被钉在了历史的十字架上。

但苏东坡的案子没见有这方面的记载,连传闻也没有,是宋代御史们还是政治嫩手?不懂得整人要从各方面搞臭的基本原理?还是苏东坡这方面过得硬?看来还应该是后者,苍蝇再多,也没法死盯东坡这只钱、色都无缝的好蛋。

至于审查历史档案?宋代人当然也会这一手,不过东坡的个人档案实在清白无瑕,仅受过两次罚红铜八斤的小违纪处分,家庭出身也属三代红苗子,老爸行文骂过宰相也没被翻出来当罪证,宋代的小人们还是傻得多,再坚持学习九百多年试试?凭你苏老夫子的这张臭嘴,还不得管制你一辈子!

在狱中的苏东坡境遇如何?诗人后来曾留句:“狱吏稍见侵,自度不能堪”,看样子乌台狱中的“政府管教”还有虐待犯人的喜好。

不过也有相反的记载:苏东坡受审如上班讲课,入牢如回星级宾馆――没写错吧?没有,关押苏东坡的牢房如同现在宾馆的标准间,条件不是优越,那是相当的优越。

不过,这不是由于御史台的官员们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或者是天良仍在,慈悲无限,而是由于苏东坡自己混下的好名声,这帮了他自己的大忙:看守他的狱卒中有名“苏粉”。

四十一、皇家牢狱好驿馆

御史台的监牢里,有个狱卒心肠特好,知道了自己负责的牢房里关了闻名天下的苏轼,简直等于将心中的偶像请进了自己家,对苏东坡十分恭敬,允许家属自由送饭;知道苏东坡是四川人,甚至每天晚上给苏东坡烧热水洗澡,估计现在也就挂星的宾馆有这个条件吧。

苏东坡的儿子苏迈每天都能到监狱去看父亲,当然也会给素以美食家著称的老爸送饭。苏东坡爱吃猪肉,爱吃烤羊,爱吃各种稀奇古怪的荤素食物,尤其爱吃鱼,这点以后咱们专篇细讲。

前些日子国内热播电视连续剧《宰相刘罗锅》,且不说清代的刘庸做没做过宰相――肯定是胡扯,整个大清家就没这个官衔,只注意到刘罗锅坐监时有段戏,肯定是从老苏那儿借过来的。

刘罗锅坐牢和家人说好,只送蔬菜和豆腐,倘若听到坏消息,就送条鱼来,结果被对头和绅看出了猫腻,给老刘的牢饭偷换成了鱼,直把个刘罗锅吓的万念俱灰。

其实这是宋代的苏记行为,宋人笔记《扪虱新语》及《诱善文》都记载:苏东坡和儿子约好,只送蔬菜和肉食,倘若听到坏消息,饭菜便送鱼来。

打官司没有不花钱的,有天苏迈要离开京师去陈留借钱,他把送饭这件事委托给了一个亲戚,但忘了告诉亲戚关于鱼的约定,结果亲戚知道东坡喜好吃鱼,便在菜中来了条鮓鱼,这下可苦了东坡,大惊之下,东坡认为大概凶多吉少了。

没说得,抓紧时间写遗嘱吧,人家苏东坡遗嘱都是七言律诗,诀别诗两首写给了弟弟苏辙: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

百年未满先偿债,十口无归更累人。

是处青山可藏骨,他年夜雨独伤神。

与君今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

柏台霜气夜凄凄,风动琅珰月向低。

梦绕云山心似鹿,魂飞汤火命如鸡。

额中犀角真君子,身后牛衣愧老妻。

百岁神游定何处?桐乡应在浙江西。

这两首诗措词悲惨,东坡在感谢弟弟,说自己一家十口全赖弟弟照顾,自己这孤魂野鬼虽然免不了青山藏骨,听雨泣风号,但是却挂念兄弟“他年夜雨独伤神”,唯一的愿望就是世世为手足“更结来生未了因”。

狱卒把这遗嘱诗转给苏辙后,令苏辙伏案而泣,不能自抑。

但可以得出结论:苏东坡的狱中生活并不那么困苦,家人、甚至亲戚都可以送饭入狱;监管也不是那么严格,还能往外送诗词之类的信件。

也可以这么认定:苏东坡自知不妙,但却更加聪明清醒,诗中首句便开言“圣主如天万物春”,简直有点拍皇帝马屁的意味,这在苏东坡的诗作中是极其罕见的,不过――早干吗了?

这无疑是苏东坡明智的意识到,此诗肯定会被狱卒依监规上缴给高层,甚至皇帝本人,此类语言一经龙目,想必龙颜大悦,再加兄弟亲情凄苦溢于诗外,说不准皇帝一转念,自己的案子也就有了转机。

事情往后的发展也是如此,皇帝看了,果然十分感动,这对案件最后的判决帮了大忙。

但是御史们此时的心理可以肯定,坚决避免打虎不成反被虎伤,不一口气置于苏东坡死地,谁睡觉也不得安稳。所以在收集罪证方面挖空心思自不必说,狱中的监视也是外松内紧,一旦找出现行罪证,那苏东坡也就死定了。

据《春渚纪闻》载:苏东坡日后曾对左藏副使刘景文说“乌台狱中的一天晚上,暮鼓敲过,正要睡觉的时候,忽有两个人走进牢房。一句话没说,往地上扔下个小箱子做枕头,躺下就睡。我以为他们也是囚犯,便自己躺下睡去。四更时分,有人推醒我向我恭喜,我侧身相问,只听到回答:“安心睡吧。”,两人说完带着箱子神秘离去。

“这是因为在我刚受弹劾之时,舒禀等辈数次上奏皇帝杀我,可皇帝并无杀我之意,所以暗中派宫中太监到狱中,观察我的举动。来人到了我的屋子之后,见我鼻息如雷,回奏皇帝说我睡得沉稳安静。皇帝对左右说:‘朕知道苏东坡于心无愧!’,所以后来我才被宽恕贬谪到黄州。”

由此记载可以推断出:苏东坡晚上睡觉曾也有人监视,皇帝都能派人夜宿御史台狱中,御史们岂不更是方便?

也可以看出:苏东坡没拿坐牢当作塌天,生死关头也没妨碍夜晚呼呼大睡,假如当时是在装睡,那就更说明苏东坡机警非常,从没有过破罐子破摔的心思,一直在创造出狱的机会。

就是对狱中的看守,苏东坡也没放弃过替自己辩护的机会:前面提到过的苏东坡写两株老柏树的那两句:“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惟有蛰龙知。”当时的副宰相――参知政事王珪这样向皇帝解释:“陛下飞龙在天,轼以为不知己,而求知地下之蛰龙,非不臣而何?”

神宗皇帝却并不糊涂,当场嗤之以鼻:“诗人之词,安可如此论?彼自咏桧,何预朕事?”

王珪闹了个大红脸,没趣的退下,再加上当时在场的章子厚替苏东坡解释,这两句“反诗”终于没被定为罪证。事后章子厚不由感叹:“人之害物,无所忌惮,有如是也!”――此事记载在《石林诗话》。

据《苕溪渔隐丛话》载:此事被看守苏东坡的狱卒知道了,便悄悄的询问苏东坡:“这诗句真是在讽刺皇帝吗?”

苏东坡淡然一笑:“王安石诗中有句:‘天下苍生待霖雨,不知龙向此中蟠!’,讽刺的就是这里面的龙啊。

估计苏东坡的这个辩护词假如到了当权的王安石的信徒那里,也只能苦笑作罢――总不能再把退休的老丞相给抓进来吧。

其实苏东坡认罪也好,辩解也罢,对他自己的命运都关系不大,决定苏东坡命运的是皇帝,而皇帝又是被多方势力左右摇摆,大人或小人们在皇帝耳朵里较量吹风的力度,在决定着政治犯苏东坡的生死。

四十二、天子足踏两叶舟

御史台狱中的苏东坡成了神宗皇帝的一块心病!

细致的审问期间很长,令御史们前后忙碌了四十多天,十月十三日才算审理终结,御史们将罪证确凿的案子送呈给了皇帝御览,现在就看皇帝一个人的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狱中的要犯苏东坡此时也安下心来,自己的命运吉凶从表面看取决于皇帝的心情了,但其实不然,应该是取决于朝中两派争斗的天平起伏。

这时赶上了后宫太后大丧,朝中的所有大事都必须为此让路,苏东坡的案子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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