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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产?大庆也要停产闹革命?将军默默地重复着王铁人反映造反派们的话,紧锁眉睫。
有个跟王进喜一起来的群众代表情绪很激动地说:“现在全国都在闹革命,我们大庆也应该跟上去!否则大庆就不是毛主席树的红旗了,工业怎么学大庆呀?”
将军一听这,“噌”地从沙发上站起。他强压心头之怒,来了段难得的“黑色幽默”:是啊,停也不是不可以。咱们一起商量看看怎么个停法?停止采油行不行?采油停了全国工农生产、部队战备没油用,不得了!看来采油不能停!停注水?注水停了地下压力补不上来,以后采油没法了,看来这也不能停。供应部门停了行不行?可油田生产没有物资怎么办?看来这也不能停。地下观察停了?但这样一来油田生产就不能及时掌握地下动态,这怕也不行。运输停了?那我们靠什么走路?这也绝对不能停……将军以行家的口吻,一下说了十来个“不能停”,而且越来越激动,最后一个惊天动地的“不能停!”结束了此次谈话。王铁人从老部长那儿精神为之一振。几日后,总理接见,更使他有了“尚方宝剑”。
回到大庆后的王铁人带着总理的指示,想把打倒和受迫害最重的“宋陈季王”(宋,宋振明,时任大庆工委副书记、会战指挥部指挥;陈,陈烈民,工委委员,政治部主任;季,季铁中,工委委员,武装部政委;王,王新坡,工委委员,大庆指挥部副指挥)解放出来。于是他借传达总理指示,动员军管会召集了一个群众大会,想借此顺便让受压多年的“宋陈季王”几名领导有个体面的解放。哪知,会议一开始,造反派早已有所准备,他们不知从哪儿来的消息,说王进喜是谎传周总理指示,结果给王进喜的“大工贼、大扒手、大流氓”前面又多扣了一顶“大骗子”的高帽。会场上王进喜原本宰好的几头准备犒劳解放“宋陈季王”的大猪,现在造反派用来让“宋陈季王”每人扛着游街……看着几位大庆领导汗流浃背、气息喘喘地抬着猪崽低头游街的情景,王进喜想哭都找不到地方。
王铁人做不到的事,将军以其智谋做到了。在向石油部传达以中央名义要求开发喇嘛甸子油田同时,将军要求“宋陈季王”还有徐今强等干部在“喇嘛甸子油田会战中立功改造”——这是当时可能做得到的一种“解放干部”的办法。将军自己不也是被总理这样保护下来的嘛!
后来大庆油田又因为“文革”的干扰破坏,出现“两降一升”(即地层压力下降、原油产量下降,含水量上升)的紧急关头。懂行的将军极其忧虑,他想到了张文彬——此刻的张文彬正在四川“靠边站”。将军通过老战友、成都军区司令员张国华,以工作需要之名,直接将张文彬调往大庆,让其带领一个工作组帮助扭转油田生产的混乱局面。后张文彬又奉命组织“东八三”管道工程会战,将军又将另一位石油大员秦文彩“解放”到大庆。正是这些将军熟悉和信任的“老会战”们重新拯救了危难的大庆油田。而像焦力人、孙晓风、李敬等石油战线的中流砥柱,又何尝不是将军亲自点名或者借助各种“需要”给调回领导岗位的?
将军最想“解放”的一位老石油人当然是他的“老搭档”康世恩。自胜利油田开发后,中央一直关注的江汉油田战斗序幕已经拉开。这是第一个规模相当的对“三线”距离最近的油田。
周恩来问派谁去最合适?
康世恩!将军脱口而出。
又一个重量级石油人物解放了。新中国的石油事业尽管因“文革”遭受重创,但相比其他行业,是最幸运的一块——它迅速得到恢复和重新起色。胜利油田的全面开发、大港油田曙光初现、海洋石油战鼓声声、四川汽油田成绩不俗……石油工业重振雄风,支撑国家大工业一片天地。这是在民族危急时刻,石油人的这份贡献更令人起敬。共和国永远不能忘记这一页历史。
江汉石油会战是一次参加人数达12万余人的和平建设大战役,比大庆会战还多出一倍人数。有人曾经批评说江汉油田是一次“人海战术”。将军严正地回答:不错。我们搞的江汉油田会战是人海战术,但在那个全国各行各业几乎瘫痪的年代,只有石油人听从中央命令没有瘫痪,他们依靠自己的信仰和对祖国石油事业的一片真情,顶着政治风险在拼命工作。将军没有说出“人海战术”的另一半意义:是他和周恩来、康世恩等人的智谋,借大会战保下了石油战线一大批优秀领导干部和技术人员。石油部门因此在解放“走资派”、解放“反动学术权威”等方面比其他部门早了七八年!
这是将军的又一个不可抹去的功绩。
晚年时期,有一次将军在外地休养,被一群化工部门的同志热情地拉去做客。将军一时摸不着头脑:“我跟你们没有什么交情啊?”化工部门的同志大呼“冤枉”,说:老部长啊,当年就是因为你留了我们这些人上石油会战去了,才让我们从“牛棚”里提前出来了。我们才有今天施展才能的机会呀!将军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原来如此!
其实将军他自己都不知道因为他一句“你们不要我要”的话,救了多少人的命运。我在大庆采访时,有一天文联同志向我介绍一位“老文学爱好者”,叫梁崇真,今年64岁。老梁先生拿来他写的两本小说送给我,后来他听说我正在写将军指挥石油会战的事,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说你知道我跟将军是什么关系吗?我说不知道。于是老梁就滔滔不绝地给我讲了半天:老梁说他就是后任深圳特区市委书记的李灏的外甥,他父母都是烈士。他舅舅李灏后来当了谷牧秘书,与将军的秘书李晔等很熟。老梁有些惭愧年轻时“不知天高地厚”,整天调皮捣蛋,谁也管不了他。1964年,余秋里得知后,对李灏说,你交给我,我来管他。就这样,老梁就从广东到了大庆会战前线。经过将军的几番“调教”,日后也成了有家有室的中层干部。老梁叹言说,是将军改变了他一生。不过老梁因为与将军有这层关系,“文革”中也没少吃苦头,被打成“余秋里的小黑干将”,受批斗80多场,一关就是七个月。“因为沾余伯伯的光而惨遭造反派的迫害我一点不后悔。上大庆油田之前我上余伯伯家吃饭,开始以为到部长家能吃点什么好东西,结果就一个炒鸡蛋。打那以后我认定像余伯伯这样的干部才是真正的共产党人。所以日后我为他受点冤屈并不感到后悔。”老梁身上仍然有点知识分子的傲气。
老梁告诉我,当时大庆会战时期,像他这样原本不思进取的“调皮捣蛋分子”,将军他收了不少,后来他们都在石油会战这样的大熔炉里得到锻炼,成了国家的有用之材。钢铁就是这样炼成的。将军在当石油部长和“文革”时期,到底接收了多少被一些人视为“破铜烂铁”和“阶级异己分子”,只有将军自己知道。我所知道的是,这些人中有的后来还当上了部长级高级干部。可将军生前没有对人说过,连他最亲近的人有的也不知道。
“还有余秋里”的意义很深刻吧?就论这一点,毛泽东仍然同样功不可没。因为是他在关键时刻说了这样的话。
列宁说:“判断历史的功绩,不是根据历史活动家有没有提供的现代所要求的东西,而是根据他们比他们的前辈提供了新的东西”,“这才是事情的本质。”
(转引自中央文献出版社《周恩来的最后岁月》第38页)
历朝历代的政治斗争从来都是残酷无情的。但毛泽东作为一代旷世大政治家,他即便在做错事时,也还留有一个意味深长的“尾巴”。中国今天之所以能有今天,这跟毛泽东在“文革”中没有彻底地断“尾巴”有关。“还有余秋里”是一例,邓小平的命运更属此举。当然,如果毛泽东不发动“文革”运动,中国会有比现在更好的局面。但几乎所有的政治家都难免犯错误。毛泽东也是人,而不是神。
历史之所以让人回味和令人读后充满着惊心动魄,那便是因为它不平庸枯燥、不死水一潭。我们都愿望能够有永远的莺歌燕舞、一路春光的美好时代,可这也几乎是不可能的。我们在责备先人的缺陷与遗憾时,其实自己已经在犯同样的或者更大的缺陷与遗憾了。
新中国的“三五计划”始于将军之手,却毁于“文革”之中,但因周恩来、李先念和将军、谷牧等领导人的苦苦支撑,除了1967、1968年全国性的混乱实在无法维持外,其余年份生产形势尚有发展。1969年,国民经济出现扭转下滑的局面,工农业总产值为2613亿元,比上一年增长18郾1%。1970年形势更好一些,比1969年增长20郾1%。“三五”期间安排的三线建设和其他重点项目,也有些突出表现。1967年我国第一颗氢弹成功爆炸;1968年南京长江大桥建成通车;1969年宝成铁路广元到马角坝段电气化工程建成并投入运营;1970年我国第一颗人造卫星上天,同年长江葛洲坝水利工程上马兴建……将军曾经感叹:如果没有“文革”破坏,“三五”将是我国经济迅速发展的时期,国家的经济面貌将是十分可观的。
但感叹挽救不了历史,有罪的是林彪、“四人帮”,有错的是毛泽东和他的“党内走资派”学说。将军和总理他们已经尽力了。
我记得将军的后任秘书雷厉同志给我讲起一个情节:那是“文革”最乱的一个时期的1968年底,周恩来主持召开国务院业务小组会,好不容易召来的各省市区军管会代表及群众组织代表,本来是讨论年度计划的,结果代表们吵吵嚷嚷的还是大批判内容。会议开到12月25日晚,周恩来接见会议代表,将军也参加了。周恩来原准备通过这次接见,想把全国的计划盘子大体定下,可他的话正题还未提及,一些代表又吵嚷起来,互不相让。直闹到26日凌晨也没个结果。周恩来朝将军痛苦地摇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