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她爹妈呢?”老旦从没听过她的故事。
“死在赤匪手里了,说她们是土匪……她父母还真不是,无非家里有那么几十亩地,养了几个家兵防着穷鬼抢庄稼。五年前赤匪来了,招呼起穷鬼们,当着玉兰的面砍了她爹妈和两个哥哥的脑袋……”
老旦第一次见黄老倌子这样沉重地轻言细语,或许麻子团长的离去牵动了他。老旦听得心惊,这是个什么世道啊?嗯,这个,什么又是赤匪呢?共产党?
“玉兰那年才十几岁,那条河啊,都快被血染红了,没头的死尸漂下去,在水里打着转,像还活着一样……”
这情景好熟悉,老旦想起黄河边上,揪了心,侵略者的残忍和同胞的残忍,有什么不同呢?
麻子妹紧张地跑来,在山路上撞见了他们。老旦束着两手发愣。黄老倌眉头一皱,干脆说道:“你哥子死喽,回不来了,以后你就留在这儿吧。”
麻子妹哭得天崩地裂,惊起林子里大大小小的飞鸟。黄老倌子面无表情。老旦蹲在她面前,握着她一只满是泪的手。大家被这哭声堵在路上,过也不是,停也不是。老旦不知怎么安慰这可怜的妹子,眼里甚觉酸楚,却再流不出泪。玉兰从后面走来,弯腰抱住麻子妹,用手帕擦着她红彤的眼。老旦惊讶地看到玉兰眼中的泪,它们晶莹透彻,像板子村的老井在春天冒出的水。
“人就一条命,活着不见得好过,死了也不见得遭罪,别看得太重。麻三这样交代自己的命,算不得英雄,却也不算孬种。你们走这一趟,兄弟情谊尽喽,他麻三地下会有知的。他不在了,以后你们就跟着我,这黄家冲就是你们的家!以后不管鬼子来还是鬼子走,是赤匪来还是强盗来,都老老实实在这儿待着,谁来了就跟狗日的干,打走了还喝我们的酒!你们不能像麻三一样,打了半辈子糊涂仗,到头为了什么……鸡巴理想,鸡巴报国情怀,就跟自己过不去……这么死值么?”
黄老倌子说着说着哭起来,一个小喽啰要过来帮他递上手巾,被他一个耳光打了个趔趄。
“你们记住,别信什么国家,中华没有国家,要信就信你自己的家,信你自己的兄弟姐妹,信你手里的枪……我为麻三哭过了,以后不会再哭,你们也不许,上山!喝酒!”
那一夜,很多人酩酊大醉。老旦让自己烂作一团,他想忘记这半年的很多事,他想好好地在这山里活下去。
坟立在黄家冲后的一座满是柏树的山丘上,山丘下有细细的流水。这本是黄老倌子留给自己的风水宝地。老旦和弟兄们修了这座假坟,旁边堆起些大小不一的土包。二当家带着土匪们背来大块的石头,给这坟地修出围栏,再修出一条下山的小道。坟包修好后,老旦问黄老倌子墓碑怎么做?黄老倌子摆了摆手,说那玩意就不要了,我们知道他在那儿,就够了。祭奠和修佛一样,在心而不在形,以后我死了,你们也不要留墓碑。老旦将麻子团长的军刀插在了墓前,上面挂了几个勋章。麻子妹坐在哥哥墓前不哭不闹,不吃不喝,三天三夜后,徐玉兰让人抬下了她。老旦和弟兄们军装整肃地站在墓前,摆了酒,敬了礼,鸣了枪,流了泪。徐玉兰让人种了大片的映山红,叫来神婆念了神咒,点了香火。当月亮再度圆起来时,青草开始长出坟头,蝴蝶一片片在这里围绕,老旦知道,弟兄们已经安心长眠了。老旦脱去了军装,带着六兄弟背上篓子挽起裤脚,甚至围上头巾,学着抽起山里的水烟,腰上系着新鲜的腊肉,做起地道的山民。老旦等这一去一回,赚足了黄家冲人的敬仰,匪兵们在他面前变得规规矩矩,徐玉兰见了他开始脸红,时常弄来上好的烟丝,有时还亲手点上。
二子说,弟兄们好像过起了……神仙般的日子,有酒喝有肉吃有地种,还有兵能折腾,可就是没有女人。老旦说黄家冲女人可不算少,只是没人待见你这个二流子。
老旦常为二子发愁,他受伤歪去的眼基本失明,瞳孔永远是散着,女人们见了就怕,这个媳妇不好娶。二当家的给二子弄来个牛皮做的眼罩,说是从别的山寨头领那儿要的,二子戴上后颇为威风,索性不摘了,山匪们叫他“独眼二哥”。这霸气名字把老旦震着了,就问他们管俺叫什么?二子轻蔑地歪着头说:“他们叫你……老黑蛋,俺也不知道谁给起的……”
老旦将山匪们训得个个刀法夺命,却不曾想被起了这么个外号,干脆就更黑点儿,让他们背着土坯练大刀,捆着双手练爬绳。匪兵们被训得叫苦不迭,却没把他的外号弄白了,反倒成了“老黑鸡巴蛋”。徐玉兰听说了,要把编外号的小匪扒光用柏油涂了,老旦慌忙拦住,让二子带着他们扔手榴弹去了。徐玉兰说老旦抢了她的饭碗,八成这三当家的位子要让给他。老旦慌得赶紧请她喝酒,说若有此心,就让你那大狼狗吃了俺。
徐玉兰对麻子妹的状况颇为担忧,说这妹子看着硬气,里面是豆腐那样软。老旦也正犯愁,就说要不给他找个……男人?徐玉兰说别看模样不咋地,山里人人家还瞧不上,喜欢她的黄一刀她都看不上呢。老旦见徐玉兰撅着胸脯瞪着他,知道她胡思乱想,就说要不让二子去想办法,这小子憋了这么多年,如今看见母猪都抱着腚干,自是会乐意的。
玉兰问起老旦的家人,老旦不想说,问她这南方的农活该怎么弄?草药该怎么摘?水牛该怎么喂?竹子该怎么砍?他见徐玉兰有问必答,就斗胆问她的男人为何敢离开黄家冲去长沙参军?玉兰闻听勃然大怒,露出吃人的婆娘样,挥手就一记耳光,跳起来拔腿便走。她一只鞋掉在老旦脚下,老旦忙唤她留步,可这女人就赤着一只脚去了。老旦忙让小色匪拿着那只绣着兰花的布鞋追过去,他自是少不了一个耳光。老旦看着气呼呼的徐玉兰,心下有沉沉的感慨,这鸡巴年头,哪个人又没有些鸡巴操的心事呢?
秋忙到了,匪兵们的训练告一段落。老旦无聊,便调教黄老倌子给的一只大水牛。湘中水牛长着大号犄角,包着韧厚老皮,比北方黄牛脾气大出不少,仿佛随了湖南人火爆的脾性。老旦时时把牵不住,情急之下就给了畜生一脚。那水牛却不买账,转过腰来,瞪着手雷般的牛眼就给了他一头,老旦被顶得滚下山坡,到山腰的时候摔得七荤八素了。收工回家的众匪兵和村民们目睹了这有趣的一幕。
“老旦滚下懒汉坡”传遍了黄家冲,自也传进徐玉兰的耳朵,她便又带着草药和神婆来了。给老旦包扎的麻子妹见了,黑着脸拎包离去。二子忙跟出去,说要送她回住的地方。徐玉兰大方地向她打招呼,麻子妹只哼哼了一句,就迈着粗圆的腿去了。二子跟了一段,死活搭不上话,又蔫蔫地回来了。
“这妹子是怎么了?跟没了魂似的,这都过去好久了。”二子蹲在门口说。
“你以为都和你一样没心没肺啊?才跟了几步就回来了?你那死皮赖脸的劲儿都哪去了?璐颖是个好女子,你已经瞎了只眼,要是把她错过了,可就和全瞎了没分别了。”徐玉兰看着老旦几处淤青说。二子撅着嘴不回话,老旦知道他没主意,就翻过身来说:“玉兰说你的没错,你对付鬼子那机灵劲儿倒忘了个干净,别老想她为啥这样,多想想她稀罕啥,需要啥,啥玩意能让她忘了那事儿,你就能钻到她肚子里去了。”
神婆看了看老旦,说不需要念什么咒,根本没东西妨着他,这个笨蛋就是被牛拱了。临走的时候神婆对二子说你还愣啥?还不跟着我走,听听我的山神手段?二子忙跟着神婆去了。小色匪在门口蹲着发愣,也被神婆拎着脖领子去了。老旦呵呵笑着,说这下好了,二子真的上心了呢。
屋里只剩了他和徐玉兰,老旦甚觉尴尬,咬着牙坐起来披上衣服:“三当家的,你看俺除了打仗练兵,啥也不会干,水稻不会种,草药认不得,连个牛都放不好,你给俺琢磨琢磨,让俺也能干点啥,要不成了半个废人,让你可瞧不起了呦。”
“这事儿你别找我,你找我叔叔去。”徐玉兰往藤椅上一坐,脱鞋盘了腿儿。
“一找他就拉着俺喝酒,最后喝得啥也没有,不找他。”老旦摇着头点烟锅。
“叔叔一直想弄一支骑兵,他说周围几个山寨都不老实,一个个虎视眈眈的,黄家冲夹在中间,要有比这几个山寨都要强的能力,尤其是速度……我倒希望他弄一个,骑马耍双枪肯定很过瘾……”徐玉兰掏出双枪,在藤椅上骑起马来,作势对着老旦叭叭乱打。老旦被她枪口指得发毛,忙离了床说:“那也不是太难的事,山里没有马,买些来不就行了?骑马打仗这个……俺没试过,但玉茗参军的时候就是骑兵,他可以训。”
“关键是少这么个人,二当家上马就头晕,我上了马就转向,你要真觉得行,就把这事儿担起来,我帮你,怎么样?你要是把这事办了,三当家的让你当。”
“我顶了你,你干啥?我可弄不了你那些上蹿下跳的山匪。”老旦虎着脸说。
“我有的是事儿干,你等着吧,我去想办法……”徐玉兰跳下藤椅,插起双枪,拔腿便出了门。
没过几天,徐玉兰就让人赶来几只畜生,两只骡子和一只正值芳龄的母驴。老旦大喜,然后纳闷儿,你弄两个骡子干吗?徐玉兰说这不是马么?当然是生小马啊?老旦哭笑不得,道明真相,徐玉兰就要带人出山杀了那卖骡子的。老旦说不打紧,马在这山里太娇气,骡子干活倒皮实,便挑一匹当了坐骑。老旦重操旧业,弄起了在板子村口碑相传的养驴营生。这边驴马不合群,方圆几十里找不出一头公驴,他和玉茗翻山越岭,总算在集市上选了一头公驴回来。老旦给二位好吃好喝,日夜催着两只畜生洞房花烛,徐玉兰送来新鲜的豆子给它们,见老旦盯着它们在那儿日弄,羞得站出老远。第一胎下了两只小叫驴,这就是在平原也属罕见。山民们争相来目睹这一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