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红衣女子的手便搭上桌面,不由分说握住了他。老旦心头乱跳,那手像条温热的蚂蟥,扭钻进他粗大的血管,一直挠进慌乱的心里。老旦听见自己诡异的心跳,感到下面也昂起了头。这辈子第一次见识这种地方,以前只是听袁白先生说过,说这种地方乃是销魂之地,是读书人最向往的去处,男人站着进去,横着出来,说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再看眼前这红旗袍女子,长得也甚是喜人,那面皮薄嫩如刚出锅的饺子皮,丰满的胳膊细嫩晶莹,眉眼儿都像是画中人物,朱唇若含着兰香,开口便能醉人。见黄衣女子端出了两壶酒,老旦忙站起身来,挣脱红衣女子说:“妹子,俺是个路过兵,就是想买点酒喝,第一次来这地界儿,不知道……这行情,也不明白俩妹子的意思……俺对不住了,这酒卖给俺,俺给钱给你们,其他的……俺不敢受,成不?”
“呦?兵爷不是瞧不上我们姐妹俩吧?在这两条街里我们俩可是有牌儿有面儿的。兵爷自个喝闷酒有啥子意思?你们前面带兵打仗,我们姐妹俩陪你喝杯酒解解乏,也是抗日呢,您就这么不给面子?”
“是啊兵爷,这兵荒马乱的,难得你有雅兴到我们姐妹楼来,既来了,喝杯酒再走,也不误你的大事啊。”
说罢,黄衣女子竟将白嫩的胳膊围在了老旦的脖子上,脸庞几乎凑到他的胡茬子。她的温热铺天盖地袭来,老旦像被炮火压在弹坑里那么难受,浑身热血冲锋一样直奔下面。还没说话,红衣女子平端了一小杯酒到了眼前,如葱的玉指捏住杯身,另外三指翘成了花,一双柳眼勾着老旦犹疑的魂魄。老旦像提线的木偶,木讷接过了酒。闻到酒香,心反而定下了几分,一仰头便干了。
“啊呀,军爷可真好酒量,来呀阿香,再给爷敬上,酒菜呢?后面那小厮赶紧的,别让军爷喝枯酒啊?”
缠绕在脖子上的手滑腻起来,从大衣缝里钻进老旦的胸口,老旦登时浑身酥软,觉得人都要醉了。碰巧一个酒嗝儿打上来,热辣辣驱赶了这股醉,他按捺住上涌的血,捉住那只暧昧的手抽将出来,起身正色说道:“两位妹子,俺对不住了。俺只想讨碗酒喝,不想出来厮混。酒是好酒,但是俺不想和两个妹子戏耍,俺原本是个种地的,家有老婆孩子,也没胆气消受这福分。妹子们如果不嫌弃,俺就喝酒付钱,陪你们聊吧聊吧,嫌弃俺俺可就走了,省得扫你们的兴……”
两女子先是一怔,互相看了眼,就收敛了神色,慢慢地相挨着坐在老旦对面。红旗袍女子又给老旦递上一杯,语气里已没有了故作的轻佻。
“军爷,看不出您还是个顾家的,咳,我们怎么敢嫌弃您哪?您别嫌弃我们两个就成了。来,妹子们就陪你喝酒……听你口音是中原来的?”
“俺是!俺家在河南,一路打仗过来,今个才到这边。”老旦接了酒又喝了。
“河南在哪呢?”黄衣女子问道。
“靠北边,过了湖北,离这里远了去了,你们俩呢?”
“我们俩都是湖北的,本也在村里,听说鬼子要打过来,去年就跑过来了。”红衣女子给两姐妹也倒了一杯。
“咋过来的呢?家里男人呢?”
“阿香还小,我是她表姐,我男人在武汉那边打仗,硬被拽过去的,已经一年多没见过面了,也不知道死活……”
“哦,这么说俺可能还跟你男人在一个战壕里挤过哩!那你们过来没有找个亲戚朋友啥的?俺瞎说了,做这个……不是个正道哩!”老旦举起杯敬她们,三人一碰,干了。
“大哥你说笑了,这兵荒马乱的,谁家里容易哪?亲戚朋友家里能揭开锅的就不错了,见我们两个上门吃蹭饭,怕是躲还来不及呢。阿香的那个远房表叔见了她倒是收留,只是动不动半夜就往她房里钻,能为一口饭就便宜了那老王八蛋?真让人心凉啊……”红衣女子皱起眉头,叹出一口和年龄不相称的老气。阿香红了眼圈,低头摆弄着手绢,咬着小巧的嘴唇。
“那你们也真不容易哩,大好的年纪,再找个男人到后边去过日子不成么?”
“大哥你哪知道,我们当时为了吃饱肚子,早已经把身子卖给了这街上的鸨子。这房、这酒菜、这衣服,可都不是白来的!再说了,哪个男人愿意要我们这些撇腿儿女人呢?要是给你,大哥你敢要么?”
“这个……”老旦看着红衣女子幽幽的眼,噎得说不出话,只得接过阿香递来的酒,含着气喝下了。
“大哥,看你是个诚实人儿呢,家里老婆孩子好么?”
“不知道啊,一出门就一年光景了,那地界儿没准儿已经被鬼子占了。俺可想他们了,可也不得回去,心里揪得难受哪!”
“孩子几个?多大了?”
“一个娃,是小子,三岁多了,该能和同村娃子成天闹了。妹子你呢?有娃么?”
“有娃子还能干这个?本来想要的,男人被拉走了,才过了半年日子,临走连个种也没给我留下!”
“妹子,这岳阳离战场一匹马的远近,要是俺们顶不住,鬼子打过来,你们怎么办哩?”
“大哥啊,我们这号婊子能咋办?去哪里不是还得干这个?鬼子来了又怎地?鬼子他不也是人?不也得想找女人弄,完事了不也得给几个钱?我们姐妹都想开了,哪也不去了!这跑来跑去的,躲开鬼子也没觉得有什么安生日子,我就不信鬼子来了会把这岳阳远近几十万人都饿死。我们都是苦命,吃这点皮肉青春饭,莫非还有人难为我们不成?阿香再斟酒!”
不知不觉,又一瓶酒下肚了。后房炒出两个菜香辣可口,老旦吃喝了个痛快,起身时颇有醉意。楼下传来说话声,阿香赶紧迎了出去,一男一女转眼上了楼。
“阿琪,这个月的份子钱该交了吧?拖了十几天了……”
上来的女人瘦如枯柴,插着根老长的金发髻,一张蜡黄的脸皮像抹过烟袋油子,离着一条大桌的远近,老旦便闻到那满身的酸臭。
“呦,玲姐啊,这么大晚的您还来啊?真对不住您,这些天生意不好,我们已经是日夜不闲了,可就是没几个人上楼,那些穷兵爷我们也不敢招呼啊!”阿琪便是红衣女子,她换作一副笑脸,过去搀住了那女人。
“啥不敢招呼,这不就坐着一个?敢情你们比那黄花闺女还要金贵啊,这么挑三拣四的……”
“玲姐您就再等两天,等凑齐了我们姐妹俩给您送去,这大老晚的,夜风吹着您了可担待不起,还得仰着您过活哪!”阿琪仍是笑脸,一只手却攥了拳头。眼前这人就该是那个鸨子了,她大咧咧地坐在老旦对面,斜着眼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桌上,对阿琪继续说:“呦,已经酒过三巡了,怎地军爷还穿得这么严实?大衣还没脱,你们两个当这里是开酒馆子哪?不紧着伺候,都干什么吃的?”
老旦心中冒火,可又不好发作。婊子行里有自个儿的规矩,你个千里迢迢路过的大头兵,如何能管这龟事儿?早听袁白先生讲过,你要是稀罕窑子里面的女子,要用大价钱赎出去。袁白先生年轻时候就占过花魁,销魂销得一个铜板不剩,想携之同去,老鸨张口就是三百两银子,袁白先生在窑子门口大哭一场,从此发奋读书。老旦不知道花魁是什么头衔儿,只猜那定是美得不能再美的女子。
老鸨指着随上来的一个猪头样男子说:“阿琪,军爷看来没这雅兴和你们周旋,这是我姑舅家的兄弟,今晚上住你们这儿了,好好伺候着,别说我招待不周,钱你们就晚给几天吧……愣着干吗,还不赶紧的,待会还有事儿呢!”
老旦的火从头顶蹿出来,烧得脑门发烫,恨不得将这老逼扔出窗户去。前方在抗战,后面还自己整自己。见那猪头男人笑着去拉阿琪,老旦再忍不住,抓起酒壶就打,但酒后没准儿,壶在墙上摔了个碎。可也吓着了这两个。老鸨猛跳起来,边退边指着老旦说:“你,做什么?你是什么营地的?这城防司令可是我亲戚……你别胡来啊,出了事儿你兜不起……”
“你妈逼的,老子兜定了……”老旦杀气顿起,一堵墙样扑过去,蒲扇般的大巴掌抡过去,老鸨撞在墙上弹回来,一张脸被打得哗哗颤,首饰掉了一地。他又要揍那个男的,二女忙拦住了,她们抱住老旦的胳膊,把他往下推着说:“大哥你别……大哥别这样……我们姐俩就是这贱命,不值得你动气。这没个什么,男人不都是一样?你消消火,这顿酒饭妹妹我送你了,就当你照顾我们姐妹的饭碗了……大哥……我求你了……”
阿琪推着他到了楼下,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老旦被阿香拖出门口,手腕湿漉漉的,低头一看,这孩子也哭了。
“大哥你走吧,你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之后,我们姐俩还要指着这地方过活呢……”
老鸨哭骂起来,说要找人收拾老旦。老旦骂骂咧咧地又要往上冲。阿琪一头扎在他腰上说:“大哥……大哥别去!你要是可怜我们……等打完了仗,你的兄弟要是缺女人,叫他们娶了我们走……做小的也行,就算是你的大恩大德了……现在兵荒马乱,你也顾不了我们……记着这条街,记着这条巷子,记着阿琪和阿香,大哥你走吧……你快走吧……”
阿琪哭得恨不得给他跪下了,泪水将胭脂冲出两道沟痕。老旦深吸了几口气,像放弃了不情愿的阵地,夜风渐冷,他发了一身汗,脑子清醒多了。老旦从怀里掏出一块大洋塞到阿琪手里,死死地按住了说:“妹子保重了,真要是有缘分,俺带兄弟们来看你们!”
“大哥你叫个啥?”阿香突然说话了。
“俺,你们就叫俺大哥吧……”
说罢老旦扭头便走,再也不回头去看,阿琪伤感的声音喊着他:“大哥你可要活着回来啊……”
走到街口拐弯的时候,老旦忍不住回头看去,风中摇摆的黄伞已被收起,巷子里隐约有男女的调笑,调笑中又有哭泣的声音。它们刺得老旦一阵心疼。他不知为何而疼,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