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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家人也齐声大喊,全然不甘示弱。二子又不屑道:“老旦,你为谢家人充大头,你算老几啊?你老旦的爹不过是扔在这口井边的没名没姓的野种,在村里混成姓谢的留下个你,就敢和郭家人翻脸了?在井边先掏出你的蛋来照一照,看看你那驴马玩意到底姓啥?”郭家人哈哈大笑,二子腆着肚子也笑。
老旦大怒,却还不了爽嘴,气急败坏中解开裤带就掏出来,指着二子叫:“球!郭二子,见了你爹还不磕头?”二子一张脸猛地红了,拎起锄头大叫:“老鸡巴旦,爷今天劈了你!”
双方终于拎家伙开打,呼啦缠在一起,大多数举着家伙不知打谁,瞄准一个就把棍子叉子耙子举得老高,带着暴喝地骂,砸下来却没那么狠,狠也是砸在对方的家伙上或者地上,顶多是腿上腰上。他们在带子河的河道里你追我往,蹚砸起干粉的黄土。热闹是热闹的,吓人是吓人的,却不似几十年前那样杀人了,无来由的憎恨早被更无来由的亲近消磨了,上一辈老死不相往来,这一辈早就见面打起招呼。鳖怪两边都没法帮,就站在坡上吹起唢呐。老旦拎着叉子眯着眼睛,看见个屁股就扎一下,却就是看不见二子的屁股,正眯眼找着,不知哪里抡来一根镐把,打得他摔了一身土。女人们跑去一边扎堆看着,说终于打起来了,咱们这腿都站酸了,好多年没看见械斗了,终于打起来了,男人们很男人了,爷们儿们真爷们儿了。百十人打得暴土扬长,很快就都蓬头垢面睁不开眼了。郭家人毕竟人少,单打二子是凶的,群架却占不住便宜,刚要把老旦弄倒,就被人按在地上吃了几两土,屁股上挨了无数脚。他是个精灵的,爬起来就向村口跑去。他一跑郭家人就跑了。老旦见二子狼狈,裤子都掉下一半,就拿着叉子去追,谢家人就跟着追了。老旦不明白二子为啥要往村口跑,只知道那有棵百年的老槐树,二子有一次打不过他,就爬上去冲他撒尿。
郭家人眨眼就到了树下,却站在那儿不动了,也不见二子上树了。老旦带着谢家人哇哇叫着冲过去,一个个也愣神了。村口排开几辆脏兮兮的卡车,旁边站满拿枪的老总,他们冷冷地看着这村里跑出的拿着家伙的人,慢慢举起了枪。
“这是……干啥哩?”二子慌张地往后退。
“那是啥?是枪么?”鳖怪在人群里钻出颗头。
“是枪,这是什么老总?”郭老四说。
“八成是土匪吧?”谢栓子说。
“瞎说,土匪哪有这么规整的?这是国军。”一个有见识的说。老旦忙看他一眼,见这人一身一脸的土,早认不得是谢家还是郭家的。
“啥叫国军?”谢家人和郭家人都问。
这时,百步之外传来一声暴喝,谁也听不懂那人喊的是啥,却见车前的兵们哗地站直了。那个声音又喊了一句,就见他们齐刷刷朝这边走来了,他们走着一样的步子,蹚得尘土飞扬。为首的是个歪戴帽子的黑大汉,他手里并没拿枪,却是一只冒烟的烟锅,背后插着柄吓人的大刀,但这些都不如这家伙那张脸让人害怕,那笑里怎么带着杀人的样呢?
“他娘的,抓兵啦!跑啊!”
二子一头撞在老旦肩上,拨开他发疯介向村里跑去。老旦等人略微一怔,赶紧扔下东西跟着去了,跑着跑着,后面传来又一声暴喝,就看到那些兵们也跑起来了。老旦第一次觉得裤裆里紧巴起来,不由得弯下了腰,捂了脑袋,两腿捯饬得兔子一般。他看见有根和翠儿站在高处向这边张望,就奔着他娘俩跑去。
待回家粗略收拾了值钱的东西,他拉着翠儿和有根跑向村后的小路时,才发现这一切都是徒劳。村后的高坡上站着几个端枪的兵,阴森森地瞪着下面。谢家人和郭家人都挤在村后,看这架势又往村西头跑,却迎面遇到个端机枪的,照着他们脚下就是一串。众人听到这吓人的枪声,看见脚下迸出的弹痕,就屁滚尿流地回窜了。几方的老总们慢慢逼下来,将众人挤到了刚才火并的那口老井边上。一个当官样的家伙抻了抻挺拔的军装,踢着青石做的井沿,一个兵搬了个弹药箱盖在井上,这军官就上去了,站稳了说:“村长在哪?保长在哪?”
他带着奇怪的口音。二子说这是山东口音,鳖怪说这是河西口音,身后传来袁白先生不屑的声音,说你们都闭鸟嘴,这是浙江口音,这些兵是东边退下来的。
板子村眼下既无村长,也无保长,这两个倒霉鬼在半年前都被土匪绑去敲钱了,两家的婆娘凑了一半的钱财送去了,这两人却没回来。婆娘们去县城报了官,警察挠着头记了记,至今没了下文。
“袁白先生,快跟他们说说情讲讲理吧,他们要抓人啊……”老旦见他回来了,像看到了救星。他又一下觉察到这先生压根没去县城,他知道大家在打架却藏起来,想必是早已懒得劝了。
“就是哩,袁白先生,可别让他们把俺们抓走,俺娘可就饿死了。”二子竟也凑上来说。
袁白先生眉头紧锁,并未回答,只仔细听完了那军官的话。旁边有人搬来桌子,一个兵摊开白花花的本,夹着笔坐下候着;另一张桌子坐了两人,却不是兵,像县城里来的先生,一个像也拿着纸笔和砚台等着。军官站在边上看了看,就背着手走远了,走到远处又回了头,对着那个歪戴帽子背着大刀的挥了挥手说:“马烟锅,快点,耽误不起!”
叫马烟锅那人大吼一声:“有胳膊有腿儿的赶紧登记,快点!”
这可就是河南口音了,离得并不太远。人群顿时熙攘起来,袁白先生走出,缓缓走向这人身边,低声说着什么。那人背手听着,摇摇头,再听一会儿,又摇摇头,然后不耐烦地说了几句,就背着手走开,对着几个兵挥手。士兵们端着枪喊叫起来:
“快点排队,女人出去!先排这边,登记好了那一边拿钱!”
“快点快点,去杀鬼子报效国家,怎么这么龟缩?”
“再不排队,老子可开枪了!”
几个兵哗啦啦拉着枪,更多的兵用枪托推挤着老旦等人,女人们很快被分离出去,堆在一旁哭号,震得满地的黄土都飘起来。她们的哭声压过了袁白先生的吼叫。袁白先生大叫着抓住那走开的歪帽子,可这人一把就挣开了。袁白先生还要追,旁边砸来一枪托,老人竹竿一样倒了,眼镜飞向一边,额头流下殷红的血。老旦等人要冲过去扶,却如何过得去?他们被挤向一条队伍,在枪口的威逼下走向那张可怕的桌子。按下手印,报下名字,再拿过一个硬硬的卡片,就被推到旁边的桌子,拿过一张盖章的纸条,有人给一张说一句:
“每人三块儿,让家人到县政府领取。”
“他说的啥意思?”二子拿着纸条,懵懵地看着老旦。老旦仔细看那纸条,知道这只是欠条,猴年马月才能兑现的东西。老旦回头找寻翠儿和有根,看见她们呆呆地站在不远处,翠儿并未像他人那样发疯地哭,她才不丢这人。老旦看着她们,心里就强壮起来,见马烟锅坐在井口边点起了烟锅,就一溜小跑过去,士兵还没来得及拦他,他就扑通跪下了。
“老总,求求你放过俺,俺走了,家里也就废了,孤儿寡母全过不了,你行行好,看在俺两岁孩子的份上。”
马烟锅抽着烟锅,一言不发。老旦正要磕头,二子却也跪过来了,然后一群人就过来,下饺子似的全跪了。
“老总放过俺吧,俺娘瞎了两年,俺这一走她定是死了……”
“老总求求你了,俺爹是个疯子,没人管着就饿死了……”
“老总饶命啊,俺家三代单传,俺还没有后啊……”
老旦怨恨地看着这些搅和事儿的夯货们,他萎成一团,无奈地叹着气。马烟锅将烟锅在井边轻轻磕了,像看了场演砸的戏,起身就去了。几个士兵端枪上来,拎着踹着这些没用的男人。发愣的老旦被一只手揪起了脖领子,耳边响起一声骂:“狗日的,起来,误了军令砍你的头!”
老旦拧脖子看,见这兵一手端枪,脸黑牙白,鼻子上一道刀疤,硬造出一个朝天的鼻孔。老旦不知哪里来的悍气,猛地就去夺那支枪,蛮力一使竟夺过来了。这士兵大慌,扑上来又夺,二人狠命扭绞起来。老旦头上脸上挨了不少拳脚,耳边响彻听不懂的咒骂,这人身上有他没见过的生猛劲儿,是不会罢休的那种,是能杀人的那种。就在他觉得要失去再夺的勇气时,眼前炸开一团刺目的火焰,爆响震聋了他的双耳。他在惊愕里滚到一边,见这人站着不动,拳头握得和石头一样。他挡住了炽烈的太阳,脑袋顶喷出不绝的热血,糊住他那双圆睁的眼。他瞪着地上的老旦,眼神似要夺去他的魂魄。他嘟囔着嘴像是要说些什么,嘴里却流出更多的血。他翻了下白眼,也可能是看一眼蓝天,就硬邦邦仰面倒下,砸起的土迷了老旦的眼。这是老旦第一次见个横死的人。
大槐树上扑啦啦飞走一群乌鸦,全场都静了,女人不哭了,男人也不叫了,士兵们也不骂了,连风都不吹了。老旦只听到一串沉重的脚步从身后走来,听到一只大刀离开刀鞘的声响,老旦知道自己不用再去战场了。
“油大麻子,李兔子,过来给俺架好了这小子!”马烟锅的吼声如此狰狞,老旦顿觉尿了,闻到下面浓重的尿臊,看见泪水掉向细密的黄土。左耳打来一只巨大的拳头,半个脑袋都像要打飞了。轰鸣还在,面门上撩来只哄臭的脚,肚子上,脖子上,后腰上,裤裆里,到处是踹来的皮鞋、砸来的枪托,老旦觉得自己成了打谷场上的耗子,顷刻将成肉酱。正晕厥时,两只臂膀猛地将他拎离了地面,拖着他到了人群之前,他看见自己一路呕吐,就像倒出来一样。他又被顿到地上,发抖的双臂被猛地拉直,两只脚狠狠踩在肩胛。老旦肺腑里发出惨叫,吐出颗差点咽下的碎烂牙齿。他只能将脖子伸得老长,等着那把锋利的大刀砍下。
“小子给俺听清楚,四喜和俺打了十几仗,